边疆战火纷飞,好在太子顺利将粮草送到,后方支援充足,敌人几次大攻都未突破边城,比起这一方粮草兵力都有补给,敌方可谓天时地利皆不占,渐渐显现出颓势来,却正因为这种颓势,敌方开始有了鱼死网破之心,开始疯狂反扑,战事越发紧张,伤亡加重,正是这时,内部矛盾也激烈起来,张小将军和肖术各持想法,对战事的计划尽不相同——张小将军主张固守,反正敌方已落下风,只要守城不被攻破,也可继续力量,敌军撤兵是迟早的事情,到时敌方人马疲惫,才是逐敌的好时机;而肖术则认为速战速决为上策,敌军现在已经颓势明显,反扑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趁机驱敌再好不过。两人对上了,张小将军觉得肖术冒进,可能会造成守城空虚,让敌军趁虚而入,肖术觉得张小将军保守甚至是退缩了。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但毕竟张小将军镇守边疆多年,经验阅历都是肖术比不上的,条条理理都更具说服力,加之军中拥护张小将军的人还是更甚一筹,所以张小将军的计划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肖术心中不服,气愤不已,几次甩袖而去,张小将军却是一直沉得住气的样子,不羞不恼,对肖术还是礼遇,这么一来,军中多人对肖术颇有微词。
“如此,以肖术那有勇无谋的性子,怕是忍不住了”
军帐之中,张小将军未脱铠甲,负手而立,声音中辨不出喜怒
“那不是正好,这边疆,由舅舅守得安安稳稳的,便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了”
不慌不忙的写着要回禀给皇帝的折子,太子一身明黄常服,端坐在桌案后,温声应答到。
看了太子一眼,张小将军早年来了边疆,那时太子年幼,还是单纯稚子模样,而如今,深不可测。
“是不需要了”
“那吾与舅舅就都能安心了”
战场上,生死只是一瞬,而朝堂之上亦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身后是张家,那时时刻刻,都要以张家为先才行,张小将军自知,那时选择背井离乡来这苦寒之地,不说保家卫国,只为让张家屹立不倒,只是,这么多年,比起将张家护在身后,更多的是将国家护在身后了,这么多年了,一颗拳拳爱国之心,也不称假了,保的国家安稳,也保得张家安稳。也罢,只是立场不同,肖术的生死,绝不会影响将要胜利的既定局势,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张小将军才会答应太子的计划。
“肖术不顾军中众人反对,擅自带领亲军出城应敌,为敌计所诱惑,身陷圈套,张将军全力营救,太子协助良多……”
只看到这儿,皇后随手就将折子合上了,肖术是救回来了,可双腿已废,行走尚且不能,以后再也上不了战场,听说肖术脾气日益古怪,多次想要自尽都被拦住了。皇后露出个讥讽十足的笑容,刻薄的想,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肖术那半死不活的没有模样倒是学了个皇帝十成十——也不全然是,至少肖术还是半死不活,皇帝却死相不堪,皇后每每想起都觉得污秽恶心,就算再怎么封口严禁,传出去的,都足以贻笑大方,成为皇家耻辱了。
皇帝猝死,死在苏贵妃床上,两人还正在颠鸾倒凤,那模样太医一看,便是一清二楚了,苏贵妃被吓得不轻,皇后只觉得这下场都是她自己作的,当然不会手下留情,当场让人将身上还是一丝不挂的苏贵妃给拖下去关到冷宫里去了。
皇帝死得突然,太子还远在边疆,皇后雷霆手段稳住后宫,朝堂上张系也冒头出来,力压其他派系,暂保一时稳定,一些不明内情的朝臣这才恍然大悟,这几年来张系不与争锋不过是养精蓄锐,只待时机一到就一击即中,而二皇子今年行事越加张扬,就算皇帝偏爱,许多人心中都是暗藏不满,二皇子一夜之间就落下阵来,苏贵妃的丑事传的沸沸扬扬,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只是在这个动荡交变之际,还是自保最为重要,所以当二皇子因着苏贵妃被囚禁而自乱阵脚,纠集了自方势力想要拼死一搏时,这些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就算是一些受过二皇子恩惠的,巴结过二皇子的,这么一来,二皇子纠集的势力,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浩大,二皇子最后的,唯一的希望就压在了四皇子身上了,若是四皇子相助,事成他便能荣登大宝,若是事败,便是逼宫的大逆不道之罪,还好还好,尚有一线生机,便是他翻盘的机会,二皇子捏紧了手中的回信,上面有四皇子的恭维和承诺,他痴狂的低笑起来,身后伏跪复命之人稍稍抬眼,有些诧异,更多的是不安。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也正是大军凯旋之际。城门百官肃立,京畿卫凛然如利刃——这支卫军,不久前才刀剑染血,斩逆贼,清君侧,这时仍夹带着血腥之气。比之当初为太子送行的场面,不知壮观肃穆多少,特别是经历了那场宫变之后,百姓急需这支凯旋之军带回的希望,他们也有希冀,带领着这支军队的人,即将君临天下之人,会是个盛世明君。
四皇子立于戍京十二卫之首,引人侧目,朝臣中更多人,也不禁慑于四皇子在那场宫变中表现出的狠厉——二皇子死前的不甘,望向四皇子的愤恨的目光,声声质问。而四皇子,只是冷眼看着二皇子殒命。聪明人都猜了个大概,四皇子看似接受了二皇子曾经的示好,都是假象,答应拼死一搏的相助,只是诱饵,二皇子早已掉入陷阱不自知,曾经不显山露水的人,才是真正不能被小看的人。本有大好机会摆在面前,只要他想,凭借当时他占领宫中的兵力,四皇子便可以坐上皇位,但四皇子却没有,他守住了皇宫,守住了京城,甘为人臣。许多年后,新帝创造了盛世,为天下呕心沥血,被封武王的四皇子暗中也是戍京十二卫的卫长,但始终没有后悔过,即便曾有唾手可得的机会,但那却不是他想要的,孤家寡人,不是他想要的,看着高处不胜寒的帝王,他无比清楚的感到了这一点。
而这时,春日的阳光是生机的倾泻,带回远征的军队,迎接这天下新的帝王。
站在皇宫的最高处,东风拂面,绚烂春光尽收眼底,俯瞰下,皇宫金瓦红墙毕现,更显华丽辉煌。他一手扶着玉栏,望向更远处,皇城之外,盛京繁华,再更远处,盛京之外,他是从那里,一直走到这里,他终于走到这里。
身后有轻巧的的脚步声接近,停在身旁。透露着少许轻松愉悦的语气显出得意来
“在欣赏战果么”
“嗯”
却是得到一声情绪不明的单音作答,见他睨过来,四皇子端肃面容,躬身作揖见礼
“臣弟拜见皇兄”
抬手示意免礼,四皇子直起身又走近了些,稍稍瞟了他一眼,随即也朝玉栏外看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得偿所愿,成为天下之君,不过他向来内敛,波澜不惊,到此时喜不外露也不奇怪,况且历经种种,他早已练就一身铠甲,才得今日,只是四皇子以为,一生最大的夙愿终于得尝,他能露个笑脸。
“从戍京卫里,京城内外,那些个不知趣的,都摸清楚了,处理进展也很顺利,不过也还要些时日”
二皇子伏诛之后,对相应势力的清缴正如火如荼,四皇子也才正式开始掌握戍京卫,那些绊脚石便到了全部清理的时候。不过他们都知道,没了二皇子,其他势力仍在蠢蠢欲动不止,要想肃清朝廷,还任重道远。如此一想,他刚刚到手的天下还拿不稳,想要守住还有千难万难,不到高兴的时候呢。四皇子正了正心思,将戍京卫卫长令牌奉上,现在他们是君臣了,规矩就是规矩,四皇子不敢僭越
“你装着便是,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待下诏也就名正言顺了”
而这份诏令并不会宣之于众,只等他登基,先皇未指定卫长,那就由新帝来任命,无人有资格置喙。四皇子稍有一怔,又行礼谢恩,这一礼更加郑重。这是新帝的器重,也是对四皇子多年前义无反顾的选择的嘉许。
那时他们都尚年幼,一个无名无姓终日活在暗处是个见不得人的影子;一个跟随没有权势不受宠爱的母妃只得父皇偶尔的关注并且生活危机四伏——皇后与苏贵妃一直虎视眈眈,年幼的皇子正好铲除。就算锦妃从来本分不愿争锋,带着四皇子避了又避,明枪暗箭还是接连不断。
最严重一次,四皇子在一个偏僻的花园里被人从假山上推下,时值冬日,四皇子昏死在雪地里,是瘦小的他发现了四皇子,将身上唯一的破絮薄棉衣给四皇子裹上,再偷偷跑去给锦妃通风报信。幸好雪厚,被发现的也及时,回暖之后,四皇子转醒,太医诊断后说没有性命之虞,但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险些丧命,几年来的一忍再忍简直就是个笑话,锦妃就愤恨的发抖。而救人的他躲在门外,太医离去才站到门边,只着一件单衣,冻得唇色发紫,却神色自若,稚气的小脸带上冰雪的冷酷,站的笔直,没有一点颤动,等锦妃注意到,急急将他唤到床边挨着炭盆,着人给他取厚衣,不想他却拒绝,执意要回自己那被雪水浸透的旧棉衣。锦妃看着这个孩子,不见年幼的天真,只见生活的残忍,那么孱弱单薄。锦妃更在意这孩子的身份,询问却未得到回答,而是被反问
“你们情愿就这样任人宰割吗”
随话语呼出冰雪的寒气,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凌然。锦妃紧盯着他,再缓缓环顾四周,房间布置很是简单,伺候宫人不过有三,这种时候根本忙不过来,整个冬日,只能靠着烟雾又大又呛人的回潮木炭取暖,方才去请来给四皇子医治的太医只是个年轻的新手,畏畏缩缩,话都讲得磕磕绊绊,想着自己的孩子咬牙忍住疼痛,还尽量笑着安慰她,锦妃抚摸着四皇子的额头,如何还能就这样任人宰割。
就是从那时起,锦妃不再一味避让,她要争取她和四皇子应得的一切,本分成为最好的伪装,皇帝不迷恋她,但也不会遗忘她。而对于四皇子来说,救命之恩理所回报不论,在伤痛时也清清楚楚的听见他的话,一抬眼就看见他傲然挺拔的模样,往后知道他要做的事情并不惊讶。在他的设计下,锦妃面对皇帝、后宫之争越发游刃有余,四皇子得以就职戍京卫。同样,四皇子帮助他出宫,为他培养暗卫,终于得见今日之成就。其实四皇子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易位,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四皇子肯定自己承担不来,也志不在此,或许是继承了锦妃原本就不愿争锋的本心吧。
白驹过隙,回想起来不过眨眼间,但那些提心吊胆和险象环生却无法一言蔽之,四皇子愿意臣服,也念着多年情谊,不禁多说了几句
“那女子,现下还在我宫中,皇兄你看……”
觑着他的面色,四皇子试探他的态度。如果他当真喜欢,那女子现下是全须全尾的,没什么顾忌了,只是个女人,凭他意愿就好,旁的事还有三顾四虑,至少这点小事他能如了心意。却见他阖了下眼,长途跋涉的疲惫又泛上来,再睁眼,声音也夹杂着尘土的粗粝
“你所住的宫院在那边”
一时不明所以,四皇子微楞,却还是很快就抬手指朝自己所住宫院的方向,他向那方向看去,目光平静而深远,久久没有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