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终究也说不出什么，只有冷冷地打断几个妇人叽叽喳喳的话：“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招一些女孩子，别的人不缺。我要年轻的姑娘们并不是要送去青楼，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把孩子交给我，若是信不过，我现在就走。”
萧云汐面色冷淡，且站起来作势就要走，这几个妇人可不答应：“哎哟，姑娘你这性子怎么这么急，别走别走，都好商量，都好商量。你且说说价钱，若是合适了就让丫头们跟你走吧。”
萧云汐眉头又是一跳，强压下心中的不满，道：“你们知道牙行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女孩子，调教好了规矩的身价银子是五两，没调教过的身价银子是二两。如今京城仪美轩的恪敏乡君要来苏州开分铺，要许多女孩子当学徒，也不需要特别调教，只要聪明勤奋就可以。”
“乡君说了，凡是符合条件的女孩子也都是身价银子二两，且是卖倒的死契，将来不能来赎的，你们若觉得合适，现在就可以签文契，拿钱了。乡君还说，若是遇上特别穷苦的人家，小丫头子们也一并收了，只是身价一两，也是死契，你们考虑考虑吧。”
不是萧云汐小气，其实说实话，哪怕是给今天这贫民区每一户人家一百两银子她都给得起的。
但对于这些人来说，直接给钱根本改变不了她们穷苦的现状。反而会让他们以为京城来的恪敏乡君是个仗义疏财的大善人，一次两次会感激，次数多了，他们就索性也不出去谋生计，只在家里等救济了。
若是长久了，只怕少给一分都会引起众人不满，倒会给整个苏州的治安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萧云汐可不傻，她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这些女孩子们，从来都吃不饱、穿不暖，虽然每天都帮着家里做活，没有一个闲着的，但怎么说也不及一个壮劳力，不能出去卖头卖脸地赚钱打工，所以从来都不受待见，更别提重视了。
萧云汐心疼之余，也只有感叹。封建社会里的女孩子永远都是这样悲惨的命运，若是运气好托生在有钱人家也就罢了，娇生惯养地一世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偏生托生在穷人家里，又是个女娃，只好等着长大些配个家境好些的小子，给家里多赚些聘礼罢了。
其实萧云汐是有心把这些最穷苦人家的女孩都带走的，钱她花得起，可带走了之后如何安置？这些女孩子们将来的路又如何安排？她仪美轩是缺人，但也不可能容纳下那么多女孩儿啊。
她粗粗算过，仅是苏州城外这些贫民区的女孩子也有一万了，如此庞大的数目，她如何顾得过来？不过也就是多走几个贫民区，看看哪些姑娘们运气好，能被她带走吧。
而那些妇人见萧云汐回转，且说得价格还比一般人牙子高些，又听说是给正经的店铺做学徒，哪里还有不同意的。
她们纷纷把蜷缩在角落的女孩子们推了过来，甚至还用水把她们的脸擦了擦，说这个好看些，这个机灵些，巴不得萧云汐把她们的女娃都带走了才好。
这时宋婆子见几个儿媳实在是有些不像话，怕她们吓跑了萧云汐，也心疼自己的小孙女，她喝道：“合适不合适人家姑娘自己会看，用你们多嘴？再说，这卖孩子是大事，何况又是死契，若是签了，这辈子就是别人家的了，你们也不等自己家男人回来就要卖他们的孩子，若是男人们挣到了钱，回来看见女儿一个都不见了，看捶你们不捶！”
几个儿媳妇闻言，面上都有些惧色。出嫁从夫，夫君就是天，如今男人不在家，若是她们做主卖了孩子，只怕等男人们回来还真不好交代。
只有老二媳妇，见众人都不言语了，暗恨她们软骨头。好不容易盼来个收女孩的人牙子，若是放走了，这些赔钱货的嘴该拿什么填？
老二媳妇不管不顾地冲到宋婆子面前，嗔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有人肯要这几个女娃，你拦着做什么？她们既然能换钱，为什么不换？咱们家几时能起来？她们跟着我们不受罪？妯娌们，别怕，男人回来了自然实话实说，都是咱们的亲骨肉，难道放着享福的机会不让她们去，非要硬留在身边让丫头们饿死吗？”
“这……”
众人面面相觑，老二媳妇说得也对。女儿们虽是卖倒了死契，但……将来也许还有见面的机会。若是跟着他们家过活，这一家子人口又多，能赚钱的却不多。外面年成不好，活计也不好找，若是今冬仍旧没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这些半大的女孩子，可不得饿死吗？
她们不必成年人和小子，抵抗力可弱得很啊。
几个儿媳不说话，连宋婆子也不言语。最后还是宋婆子一咬牙、一狠心拍了板：“姑娘，我这媳妇说得对，没得让女娃娃们跟着我们饿死，你且相看相看吧，若是满意就带走吧，这卖身契，我们签。”
“奶……”
大一点的女孩子们，有些意外奶奶的说法。在这个家，母亲们有时候会对她们冷言冷语，也就是这个祖母，时时处处都会护着她们几个，有了些食物祖母也会偷偷藏起来一些，一人分给她们一小点儿。
可今天祖母同意卖她们，却是让她们想不到的。
宋婆子见几个女孩儿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只觉得心口被人挖去了一块肉。隔辈亲，隔辈亲，她这几个孙女着实不错，孝顺懂事又勤快乖巧，只可惜她们投错了胎。
“丫丫们，你们别怪奶，奶是不忍心让你们再受冻挨饿了呀。你们跟着这个姐姐去，是去给好人家的铺子当学徒。那铺子是贵人开的，家里不差钱，会给你们吃饱穿暖的。”
她这群孙女里，最大的大丫今年十四，最是个懂事的，同辈的妹妹们也都很听她的话。她听见奶这样说了，心里也明白家里的境况，便说道：“这有什么的？咱们是出去给人家做活计的，虽然是死契，但我们人活着，总还有得见父母的时候。没听说过签了卖身契就不让回家看老子娘的。你们别怕，也别哭。不是娘和奶不要我们了，是让我们去过好日子呢，有什么好哭的。”
几个儿媳妇听了此话，眼圈也是红了，纷纷应是。说不管你们去了哪儿，都还是娘的孩子。小小年纪的女孩子们这才收起眼泪，看着萧云汐的眼神中闪烁出点点希冀，和对新生活的渴望。
好吧，萧云汐对这样的眼神真的没有抵抗力，最后竟然把十个女孩子都带走了。宋家一共得了十四两银子，十张卖身契。
宋婆子悲喜交加，拿着这钱和卖身契，噗通一声给萧云汐等人跪下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丫过来搀扶起自己的祖母，劝道：“奶你别这样，让人心里怪难受的。”
萧云汐也不肯受宋婆子这一礼，在她心里，这位婆婆是长者，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以受长者大礼，这可是在折她的寿啊。
“宋婆婆快起请。十个女孩子我带走了，但我保证会让她们轮流放假回家。乡君府上吃穿用度都不用愁，她们姐几个还可攒下些月钱回来帮补家用，这都是好事。等将来家里家境有些起色，或赎出她们或给她们说亲，都使得，乡君不是刻毒的人，虽是死契，还有商量的余地。”
可不是，她本人就是恪敏乡君，再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做此承诺的了。
宋婆子听了这话更是千恩万谢不尽，几个儿媳也是，面上再也不见一点不舍。女儿们能有这样的人家雇佣，真真是她们的福气。
宋婆子突然拿出一两银子放到了萧云汐的手上，怯怯道：“即便如此，还请这位姑娘多多照看我的这十个孙女吧，她们安顿下来，住在哪里也请姑娘使人告诉我们一声，我老婆子好放心的。”
萧云汐心中动容，却是不肯收下银子，笑道：“宋婆婆放心，小姑娘安顿好了，我就派人来告诉你。我们赶着回去复命，这就要走了，让小姑娘们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众人答应了，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有宋婆子把十个女孩子叫到一处，认真嘱咐道：“如今……如今是因为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把你们卖了给人做工的。但是你们心里时刻都要记得，你们是宋家的女儿，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不可作奸犯科，不可偷盗藏奸，更不可做背叛主子的事情。如果让我知道了，不等主人家发落你们，我便第一个赶到府上，亲手结果了你们的性命。咱们家这么些年，再穷都没有做过坏事，你们虽卖了身，但到底出自宋家，就不能给宋家抹黑，知道吗？”
几个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看看宋婆子，一脸正色地冲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