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输了真气,已然平静下来的毒女亦有些难以置信,质问道:“阿妙,你是我的陪嫁,这些年来我对你不薄,你何以用这蛊虫来害我?难怪我这阵子总觉得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跟我说话,企图夺去我的意志,原来……原来竟是你!”
阿妙眼见事情败露,倒是豁出去了,倒是承认地痛快。
“对!就是我!谁让你生性软弱,明知老爷是被冤枉的,居然只会躲在屋子里掉眼泪,半分给老爷报仇的心思都没有。只恨我没有你那样的本事,不能亲自动手,否则谁还会用这什么劳什子蛊虫,谁又要指望你?”
毒女竟是惊得无以复加:“你……你是从小就在我身边的丫头,我对你推心置腹,你竟如此对我?报仇?如何报仇?他本来就做下了亏心的事情,你当我不知道?他本就死得其所,死前亲口说了正好解脱,难道你又没有听见?”
毒女这话却说得阿妙更加激动:“别拿这话哄我!他都要死了,不过是替你着想,不想你太伤心了才说那样的话。当日行刑之后,我亲眼看见刽子手把他的头颅悬挂在了城门上,供来往人唾骂,便是多大的罪过,也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咱们从小一处长大,我知道你最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成日家可怜天下所有人,可他可是你的夫君啊,是你枕边的人,你怎的就偏偏对他这么狠心,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吗?”
毒女悲戚哀嚎:“够了!我如何不心痛,我如何不悲伤。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都看在眼里,偏我又答应了他要好好的活着,要好好保护他唯一的骨血,所以才苟延残喘至今,而你,我和你是怎么样的情分,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毒女说着说着就用手护住自己的小腹,阿妙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她突然厉声喝道:“你既然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不早说?!”
毒女凄然道:“日子尚浅,胎还未稳,更何况这个孩子的命着实的苦,还未出世就没有了爹爹,如今,又要死在自己的姨娘手里。只恨为娘的与你命中缘浅,孩儿啊,是娘对不住你,娘没有好好保护你……”
见毒女刚要恸哭,小天却一把扼住毒女腕脉,嘴上只称“得罪了”,而后便静静号起脉来。
众人见小天如此,皆凝神屏息。只一会儿工夫,这府中的变故也太大了些。
阿妙身为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又是夫人的陪嫁,见她已然开了脸,留起了妇人发髻,就知道已经是被夏正卿收在身边的人了,而且位分应该在姨娘以上。
如果只是通房,却是不用留发髻的。
不过,以阿妙几近疯狂的报仇行为来看,这个姨娘对自己家老爷的感情也不浅。不,某种程度上来说,恐怕会比毒女这个正室夫人更甚。
毒女是什么人?当初嫁给夏正卿便是看中了他的品行,否则也不至于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仍旧义无反顾地要嫁给他。
只是,婚后的夏正卿因心内觉得亏欠妻子,急于想给妻子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于是一步错,步步错,在贪腐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刚开始只不过是私下了改了赋税的数额,将搜刮上来的税款用于自己平步青云的资金,贿赂上司。之后官做起来了,便有些地方商贾看准了他贪财一点,送了许多值钱之物,或古玩字画,或摆件玩器,或金玉珠宝,或绝世孤本……
查抄夏府的时候,那库房里出的各样好东西简直能闪瞎众人的眼。
夏正卿满心满眼都是个钱字,哪里还顾得老百姓的死活。他治下的百姓,平日里赋税要比别的州府多交两成不止,致使州府人口连年流失。百姓们越发觉得生活艰难,纷纷前往别省。
其他的地方官员最怕自己治下闹个什么灾,一个弄不好朝廷就要怪罪,总是年年祭祀,祈求太平。而夏正卿却巴不得全国发生的灾害都集中在他自己的辖区。
因为每逢此时,他便有许多赈灾银两好贪墨。别的州府自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而他为官多年,又本性圆滑,竟是换着法儿的欺上瞒下。
没当赈济款下来,他也会拿出一部分用于救灾,却也就是开始的几天做做样子。之后便对一省的灾民不管不问,可怜灾民身后并无可依靠的朝廷,只好能活几个是几个。
夏正卿也不怕他们暴动,因为州府内百姓本就不多,所剩者都是老弱妇孺。余者年轻力壮的,不是归于夏正卿一党的,就是被他暗暗害死了。
致使江南好好的鱼米之乡,许多田地无人耕种,荒草漫天。许多产业无人经营,荒废一片。鱼米之乡也渐渐要变成穷乡避壤了。
夏正卿见此状,竟是逼迫老弱妇孺耕种经营,管你年纪几何,身体好坏,全部都要下地干活,不从者当场仗杀。
这夏正卿为一省官员,竟是自己做起了小朝廷,他不管什么王法不王法,一切只以他夏正卿说的算。朝廷又没有御史制度,连个监察的人也无,所以他竟是把个江南翻了个天,却愣没有人敢管。
怎么呢?对上,他已经给了足足的银子,对下,百姓们既无反抗之力又无反抗之人,只看他成日耀武扬威。
他确实是按照先前与周氏的约定,给了她更好的生活。可是这钱财是怎么来的,周氏虽是个后宅妇人,可只要随意打听打听便自然能知晓一二。因此上,夫妻二人也渐渐产生了嫌隙。
周氏恨其为了升官发财,竟走歪门邪道,迫害百姓。而夏正卿却恨周氏不能体贴自己心意。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又何尝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什么都是为了她,反而落得一身不是,真真是令人寒心。
所以,近几年来,夏正卿与周氏貌合神离,却是与那阿妙渐次恩爱非常,二人常常耳鬓交接,小日子过得如蜜里调油。
那么说,夏正卿真个对自己的原配夫人无情了吗?却不是。
按理说,当时以夏正卿的财力和权力,既然与夫人不和,大可采买些容貌艳丽的姬妾放在房里。反正周氏女也未曾给自己诞下一儿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夏正卿身边却只有一个阿妙,余者皆不曾放在眼里,也不曾招过什么女子来刺自己夫人的心。
每常在外面得了什么好东西,无论种类,只捡上好的给夫人送去。虽然送去十次有九次会被夫人退回来,并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夏正卿却总是把退回来的东西原原本本锁在单独的一个库房里,自己亲掌钥匙。
并下令说,这库房里的东西都是夫人的梯己,出了自己夫妇二人,其他人连边都不得沾,就是一只苍蝇都不能进去。
有关子嗣上他也是极重视夫人的。虽与阿妙恩爱,却每每强迫阿妙吃那些绝育的汤药,说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必定要有嫡妻诞下。
乃至于后来东窗事发,夏正卿才对自己的夫人袒露心迹。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早已后悔。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虽后悔,却没有能力拨乱反正。
只好暗暗想好退路,静静等着朝廷整治自己的那一天。
只不过他没想到,及到自己命在旦夕的时候,期盼了多年的孩子才来报到。他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与这孩子无缘,竟是连看他一眼都不能。喜的是,他早已替他们母子找好后路,抄家时只命一女人穿上夫人的衣服,一把火烧了便说是夫人,之后天高海阔,凭自己夫人的本事,总是能够生存的。
至于自己,他叹道,就这样死了似乎都便宜了自己,于是不论朝廷如何处置,他都劝夫人不必伤怀,原是自己应得的,这个世上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他夏正卿也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如何能够逃脱。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彼时毒女已然全部知晓。她对夏正卿早就不似当初那样依恋了,但却感怀他多年来的怜惜照顾,他临终前竟能有此感悟,也不枉他们相识相恋了一场。
于是她对他再也没有恨意,只想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等孩子长大了,告诉他,他的父亲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是时运不好,得了一场大病便没了。
本来一切都是打算的很好的。只是夫妻两个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一个阿妙。
谁能想到,夏正卿的死没有让自己的原配夫人疯癫,却是让这个姨娘先疯了起来。
最无辜的就是毒女腹中的孩子。
他们夫妻已经年近四十,才坐下头一胎,而且又是遗腹子,若真是因此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试问毒女也好,阿妙也好,这二人谁又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必要?
阿妙瞪大眼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直直看着小天,见小天轻轻放下搭脉的手,急急问道:“孩子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