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须发皆白,但却伸手敏捷,纵身一跃便来到了刘文身边。
“阿文,阿文,你醒醒……”老翁拍了好几下,刘文还是一动不动,只好把他扛在身上,背着他爬上山路。
“老伯,你身体真好!”容心夸赞道,但是老人并没有理睬,只是一鼓作气地将他往山上背。
这么好的身手,这么硬朗的身体,难道他是他的师父?容心拄着棍子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没个消停。
老人背着个人还健步如飞,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顺着路来到草庐,刘文已经被放在了床上。
她正要进去,老人发话了,“别进来!”
她的脸唰的红了,像犯了错的孩子,傻傻地站在门口。
“这烫的都可以煎鸡蛋了,阿文啊!不是叫你好好耕地吗?干嘛乱跑!”老人话里话外充满了疼惜。
刘文趴在床上,背上的伤露了出来,又红又肿,中间还不断地渗出脓血。
“三脚猫的功夫,还学人逞英雄,这箭伤可是会要人命的……”老人先清洗了他的伤口,又银针封穴,剜去他背上的腐肉。
“啊……”刘文被痛醒片刻,又晕了过去。
容心在外面看着,双手莫名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担心。
“师父,他不要紧吧?”
老人没回头,只是按部就班地上药包扎,而后端着一盆血水,泼在地里。
既走不了,又不受人待见,她的心里委屈极了,崴了的脚又肿又痛,只能默默地忍着。
老人背着背篼出去,黄昏又带着一篼的草药回来,捣药煎药。
“师父,我可以做点什么吗?”
“做不做都是错,何必要做呢?”
老人终于理睬自己了,虽然话里带有责备,“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伤的这么重?”
老人将捣碎的药,放在布条上,“过来,敷上!”
还以为自己彻底被忽视了,她拄着棍子,走过去接过药,脱下鞋袜,脚已经肿的和馒头一般。敷上药,一股冰凉感,渐渐替代了火辣的疼痛感。
“师父,你的药真管用,感觉舒服多了!”
老人只是叹息,却不回答,摘了些小菜,淘米做饭。
“旁边还有一贴药,把你的另一只脚也敷上!”
真是观察入微,连另一只脚的旧伤也被他发现了,只是他怎么知道这药就一定能治自己的伤呢?
容心去帮忙,老人没有拒绝,所幸都交给她,自己守着两个药罐子。
看他那么疼爱刘文,难怪连秘法也只穿给他,不传给玉哥哥,真是偏心。她一边做饭,一边瞅着那扇开着的门,还有煎药的老人。
“做事要用心,做人更要用心,你的菜糊了!”
她一回头,果然糊了,赶紧补救。
“姑娘,你有心吗?”
“师父,你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呀?我不是故意的。”
“你且回答我,你有心吗?”
“有,这世间谁没心?”
“这世间呐,就有无心人,因为他们的心在别人身上。他身上的伤,是为你而受的吧?”
“是,但他是个大夫,难道不能自己医好吗?”
“哼!你的命是他救的,他的伤既然是为你而受的,缘何你要这么折磨他?”
“我没有折磨他,只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吃完这顿饭,老朽便送你下山,再也不要回来了!”
“不行,小阳村还有人等着他救,他答应过的。”
“他答应过的事会办到,但是我不希望你以后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凭什么?出现在哪里,好像是我自己的事!”
“留谁不留谁,也是老朽自己的事!”药煎好了,老人倒了一碗,递给她,“这是你的药,良药苦口!”
“我不要,你凭什么否定我?”
“没有人否定你,只是你不适合出现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老人将另一个药罐里的药倒在碗里,给刘文送去。掌上灯,将门关上。
“你就是个偏心的师父,其身不正,如何叫人信服。”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地给刘文喂药,而后熄了灯出来,容心还站在院子里。
老人摆好碗筷,“既然不走,便一起用晚饭吧!”
“我不吃!”她怄气,坐在屋檐下。
“你的样子,倒很像我的另一个徒弟,执拗得很!听你之前说话的口气,好像与他颇有渊源!”
“是你不公平,还怪别人执拗!”
“这世间,有人生来聪明,有人生来愚笨,缘何要聪明人只学和愚笨人一样的东西,这不是把聪明人也变得愚笨了吗?公平吗?”
“狡辩,你可以说他愚笨,但也没必要像防贼一样的防着他吧?”
“防?只是以他的心性不适合学罢了!既然不适合,又何苦要告诉他,叫他惦记,心生怨怼?”
“你这是变相的说他善妒,心胸狭隘吗?玉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本性善良,而且胸怀天下,是你门缝里看人,做师父不一碗水端平,还诸多狡辩,看来阁下也不是什么良师!”
“好一副伶牙俐齿,和阿文有得一拼。说说你为何对阿文这么苛刻吧?”
“苛刻?说到这个,我好像不及他吧?表面上温和谦逊,实际上奸猾狡诈。”
“哦?是吗?那他为何要这么对你?又为何三番五次地舍命救你?”
“那要从江城渡头说起……”容心将积压在心底,二人的恩恩怨怨,说与老人听。
“山下的日子当真是精彩,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儿,恩怨情仇,处理得很妥当。”
“救人容易,救国难!他有那么好的才华,为什么要隐匿在山林里,终老一生?”
“你说的国,是谁的国?”
“自然是天下百姓的国!”
“若是如此,那该救。只是徐玉所在的,未必就是天下百姓的国,这样,你还要他下山吗?”
“何意?”
“姑娘,你一门心思都扎在他的身上,若是阿文最后辅佐的那个人不是徐玉,你还会这样千方百计地激他下山吗?同门相残,就像庞涓和孙膑!”
“这怎么可能?他们的感情那么要好,怎么可能相互残杀?”
“是你说的,要救的是天下百姓的国,那要帮的自然是能够带给天下百姓安宁太平的人,如果帮错了,岂不是帮倒忙,涂炭生灵?”
“可是坐在山中怎么能知道该帮谁不帮谁吗?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就是不对的?”
“可他不是已经下山一趟了吗?等等,方才好像听你说起一块双环佩,老朽在江中垂钓的时候,偶得一块双环的玉佩,你来认认!”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
“双环佩?”容心惊讶了,她走过去,拿起一看,上面不偏不倚地刻了一个“心”字,“这正是我丢失的那块,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真是太巧了。”
她又兴奋又激动,高兴地忘记了脚痛。
“坐下吃饭吧!菜凉了!”
神了,真是神人,她的心里莫名地对眼前这位老人生出许多神秘地崇拜。
老人给她添了一碗饭,又将凉了的药倒进药罐加热。
“多谢师父!”她饿了一天,实在是饿极了,连吃了两碗。
她看着老人戴上斗笠,背着药箱,“师父,你这是要去哪里?”
“今晚你就睡堂屋吧,药在罐子里,自己倒!”老人没有多说,如风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老人对自己的态度由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最后的妥协,看似是自己赢了,但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尤其是想到,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块双环佩呢?
刘文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跟火炭似的,她打了一盆水,用湿布敷在他的额头上。
“你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他,而我也是为了他,为什么我要迁咎于你?我想或许是我习惯了这样,只有面对着你的时候,我才是我,不需要隐藏。”
自语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老人在听完自己讲的故事后,那句赞美的话: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徒儿。
“你对他确实很好,连带着对他周围的人也很好,你为难过我,但也多次救我性命,尤其是芦苇荡里,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吭一声。细细想来,你不欠我什么,但我却欠了你好多,难怪师父要我走!你知道吗?我的玉佩找到了,以后你再也不能质疑我的身份,只是玉佩回来了,我和玉哥哥却再也回不去。你好好休息,我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不论你是闲云野鹤也好,不问世事也罢!”
容心躺在刘文素月以来睡的地铺上,硬邦邦的,而且凹凸不平,她习惯了很久,终于抵挡不住困意。
她睁开眼,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眼睛上,刺眼睛得很。
整理好被褥,院子里柴火已经劈好,水缸也已经灌满,床上的刘文不见了,草芦里只有她一人酣睡到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