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的年华遥不可及
调调2017-11-07 15:235,106

  文/调调

  那天,14岁的左左穿着妈妈给她寄来的白色公主裙,在南方小镇梅雨的春天里不停的行走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左左的头发跟雨水纠缠着一直到脖子根,白色公主裙也湿哒哒紧粘着身子,突显出她刚刚发育的少女曲线。

  在巷子的尽头,左左停下来,发现旁边屋里一个男孩趴在窗户边的桌子上,歪着脑袋一直盯着左左的身子看,淡漠又固执,左左偏着脑袋冲他神经质地笑,发出难听的声音,然后男孩从窗户那伸出一个刚做的纸飞机,艳红的颜色,左左迟疑地接过,然后看那团红被雨水打得渐渐疲软下去。

  因为父母常年在外,左左有记忆以来就是跟外婆一起生活,唯一能证明父母存在的就是那偶尔寄过来的裙子或者书包,渐渐长大的左左开始成为老师口中典型的叛逆少女,乖戾,暴躁,不合群。

  自那天以后,左左开始与巷子尽头的虫子形影不离,虫子爱吃零食,喜欢玩游戏机,左左父母寄来的钱几乎都给虫子买了羊肉串和游戏币,那一整个春天,左左都穿着那戴着蕾丝花边的白色公主裙在羊肉串摊前和游戏机店里穿梭晃荡,到放学的时间左左便牵着虫子的手往家走,虫子的手总是冰凉,就像他的脸总是苍白一样,到了虫子家门口,虫子妈妈一脸笑意的出来,说虫子还不谢谢你左左姐。虫子便瞟了眼左左,脸更加苍白,左左就耸拉下肩膀笑,对虫子妈特别侠气的说了声没事就转身走人。

  左左与虫子这样的相互陪伴一直到春天的结束,第一个沉闷的夏天的到来,左左穿那件结构繁复的裙子感觉明显喘不过气来,她换上短到大腿根的牛仔裤,和一件纯白的大体恤去巷子尽头找虫子,远远就看到虫子家门口那棵好看的玉兰花树干上满是被砍得横七竖八的痕迹,切口还被弄上了红红的番茄汁,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

  邻居告诉她虫子的病复发了,虫子的家人连夜把他送去北京治病。

  左左走到窗户那,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地艳红的纸飞机,当天满14岁的左左身子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像一个失去了心爱男人的女人一样掩面号啕,哭声在青翠沉闷的巷子里来回飘荡,久久不去,他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呢。

  再一次见虫子是三年后,17岁的左左已经戴了幅500度的近视眼镜,穿着灰蓝色的校服在巷子与学校的路上匆忙奔走,那一天正好是小镇第一个夏天的到来,左左穿着厚重的校服走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觉得阳光下自己的影子特别像一只背着厚重枷锁的企鹅,然后看到对面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15岁少年向自己走来,少年的手里拿着一个硬币,边走边将它往空中抛,硬币在午后的阳光里翻转,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掌心,左左确定那手指肯定洁白修长,就像能肯定少年的脸是苍白的,脸部的轮廓是棱角般坚硬的,还有,左左确定那硬币是游戏币。

  少年经过左左的身边,接从空中落下的硬币时,手臂轻擦过左左的肩膀,左左的心漏跳了半拍,虫子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可是他已经忘记了她。

  第2天去学校,左左意外地看到虫子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的角落,班主任进来说,从今天开始班上加入一位新同学彭丛,彭丛同学从没进学校接受正规的教育,之前都是在北京自学,有什么问题大家多帮助交流。

  然后大家都很惊讶的样子,一直说班上要来一个小神童,原来就是他呀。

  那天下午左左一直低着头,把书盖着自己的脸,怕自己脸上忍不住的笑意被旁边的人看到了。

  接下来的那一整个高三便满是永远做不完的习题和虫子笔挺的白得晃眼的衬衫,对左左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悠远欢欣。

  填报志愿的时候左左走到虫子那,边装模做样的找东西,边瞟虫子的志愿,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学,热门专业,左左回到自己的座位,将自己的志愿也填成虫子填的那所,只不过专业是最冷门的,这样应该就能跟虫子在一所大学读书了吧?

  虫子填完志愿就回了北京,左左在一个月后拿着录取通知从北京火车站蹦出来,在火车站的广场那张开双手,沿着栏杆奔跑一圈,北京深夜的风凛冽干燥,吹着长发飞扬,裙摆摇荡,新买的那双黑色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尖锐的声音。

  可是即使开学两个月了左左还是没能见到虫子,左左每天坐在一楼的教室看教学楼门口有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经过,最后她去教务科问才知道学校根本就没有彭丛这个人,学校虽然录取了他,但是他没有来报名。

  那天左左像14岁那年一样,在北京清冷刺骨的雨里沿着学校的围墙一直走,一直走,白色的有着好看的裙摆的连衣裙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鞋跟带起的污水溅满小腿,左左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雨水进了眼睛,淹了里面的隐形眼镜。

  再见虫子已是大二,20岁的左左花哨,肤浅,一门心思追求好看的服饰,精致的化妆品,狂欢的派对,却仍然没有谈恋爱,身旁陪伴的男子很多,嬉笑怒骂,喝酒猜拳,只要对左左稍一表示爱意,便被永远打入黑名单。

  那天左左刚从酒吧回来,下了的士,便将手里的高跟鞋取下来,赤着脚走在学校的小石子路上,已近凌晨,学校里满是浓浓的白雾,刚喝了酒的左左微熏的提着双鞋子摇晃着走到教学楼前面,然后看到教学楼前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在苦苦哀求旁边的女生,女生扬手给了男生一个耳光,大骂神经病。

  女生扬长而去,经过左左身边的时候愣了愣,她跟左左竟然长得那么神似。

  左左走近男生,第一次看到虫子那么悲伤地蹲在楼梯间,双手掩面,眼泪奔流。他长大了,比以前高了许多,只是更瘦了,五官比以前更棱角分明,也更加忧伤,左左站在旁边也能感觉到那瘦长的身子里隐藏的满满的悲伤。

  左左蹲下去,抱着虫子,将脑袋抵着他的脑袋,说,虫子,不怕,左左姐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虫子妈见到左左的时候很惊讶,显然还记得这个六年前一度跟虫子玩得很要好的女孩子。虫子妈看着虫子睡下,说,当年,我们要走的时候也想过通知你,可是你奶奶——,也难怪,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是不好跟我们虫子混在一起。

  虫子在北京治疗了两年情况渐渐好转,他突然提出要考大学,原来是在医院喜欢上了一个学画的女孩子小阳,小阳的父母在北京一所大学当老师,鼓励他也去读那所大学。然后我们把他送回了南方的镇子让他参加高考,谁知道刚考完他的病又发作了,以前还愿意跟我说几句话,现在一个月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也不愿意跟医生交流。

  左左小声的说,阿姨,虫子的病到底?

  虫子妈叹息,也怪我,他一生下来就跟着外婆一起生活,我跟他爸爸离婚了以后都不想再呆在镇上,他爸爸去了海南,而我随现在的丈夫来了北京,孩子有什么异常他外婆一个老人家也不知道,起初是自闭,不愿意说话,后来医生说有轻微的精神分裂,他外婆这才急忙通知我们。

  然后摸左左的脑袋,说,听说左左的爸爸妈妈跟我们家的情况也差不多,不过左左很能干呀,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还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左左突然觉得鼻头很酸,说,阿姨过奖了,我有虫子那么聪明就好了,虫子是我们学校的高考状元呢。

  左左开始不怎么去学校,经常去虫子家,陪虫子坐在客厅的中间,阳光从窗户那肆意的照进来,伴着柳絮在周身轻舞飞扬。虫子还是不跟左左说话,除了那天在教学楼那虫子不停的哀求小阳之外,左左还没见过虫子开口说话。

  左左发现虫子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小阳的照片,她蹲在一棵紫薇树下,手里拿着一只艳红的纸飞机,斜侧着脸看着前面,脸上满是盈盈的笑,明媚灿烂。

  14岁的春天,虫子也是喜欢摄影的,经常拿着照相机一言不发在左左的身后对着天空草地人群不停的按快门,有一次虫子坚持先送左左回家,在进门的刹那左左回过身发现虫子正拿着照相机对着自己,看到左左回头,虫子慌忙转身就跑,左左追过去已经不见他人影。

  那天晚上左左看着窗外明亮的月亮一直睡不着,嘴角忍不住扬起浅浅的笑,那个12岁的少年,他的脸是那么淡漠忧伤,可是他的心却是如此的温润柔软。

  左左开始寻找那个叫小阳的学妹,班上的女孩子对小阳如雷灌耳,聪明,漂亮,具有绘画的天才,从小拿各类绘画大奖,父母更是学校艺术系的老师,才进入这个学校,就有各级的男生排队在楼下等着就为帮她提热水壶。

  左左到小阳上课的教室,问怎么没见她来上课。

  全教室的人哗然,都问左左是不是小阳的姐姐,惊叹两个人真的太像了。

  左左无奈地笑笑,不置可否,终于有女生告诉她小阳参加国家的绘画比赛去了,因为比赛前要培训,起码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左左才回寝室,就看到全寝室的女生都看着电话表情怪异,左左问她们怎么了也不说,然后半夜的时候寝室电话响起,虫子在电话里惊恐的说,我知道你是左左,我知道你神经有问题,你为什么要监视我?从12岁开始就一直躲在玉兰树后面看着我,现在还跑到梦里窥视我,你为什么要这么纠缠我?

  左左想起14岁那年被砍得满是横七竖八的痕迹的玉兰树,这是虫子第一次对左左开口说话,却是这样的话语,声音里满是怨恨和惊悸。

  左左在自己的眼泪奔出来之前挂了电话,然后一晚上都坐在床上,在漆黑的寝室里坐着听下铺的闹钟发出滴答的声音,然后觉得眼框周围被眼泪里的盐份灼得涩涩的疼。

  电话再次响起,电话里的虫子泣不成声,说,左左姐,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我每天站在呼啸的风里,瓢泼的雨里,嘈杂的人声里,等着你从里面走出来,跟我说你一直在,在你的心里我不是一个病人,不是一个神经病,就像12岁那年你站在巷子的中间,向我伸出手接纸飞机一样,我和你是一样孤单又骄傲的小孩。

  第2天一大早左左就往虫子家走,凌晨六点,很浓的雾,黑蒙蒙看不清楚路,左左每走一步都感觉要坠下去一样,可是坠下去以后又是什么地方呢?

  虫子妈开门后惊讶地看着左左,左左的眼睛明显的红肿,而且脸色很差,似乎一晚上都没睡。

  虫子妈边抹眼泪边说,虫子从昨天开始就窝在房间里拒绝开门,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吃一点东西。

  左左小声的敲门,说,虫子,左左姐来了,左左姐来看你。

  敲了半天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反应,虫子妈递给左左房门钥匙,左左开门,然后看到满房间艳红的纸飞机,从床上到书桌,从地板到天花板,满眼的红,都是迫不及待展翅欲飞的样子。

  左左过去捡起地上的纸飞机,然后放床上,坐在虫子的旁边,然后看到熟睡的虫子的手里紧握着的相框,里面是小阳的那张相片,左左伸手去拿,然后虫子猛然睁开眼睛,用嘴巴狠咬左左的胳膊。

  左左痛呼出声,虫子妈忙扯开虫子,虫子却开始全身发抖,不停的说,跟踪我,陷害我。

  左左难过地靠近,说,虫子,左左姐怎么会害你呢。

  话还没说完,虫子滚下床,咬左左的腿,粉色的裤子开始现出红色的血迹。

  虫子妈马上打医生电话,打了镇定剂以后,医生沉重的对左左说,可能虫子觉得左左对他来说是很特殊的人,由于他的思维经常处于混乱的状态,又表达不了对左左的感情,所以一见到左左就会很激动,做一些前后矛盾伤害自己和左左的事情,所以还是不要让虫子见到左左的好。

  虫子妈在旁边小声的说,小阳在的时候不一样呢,虫子会特别安静开朗,而且小阳那孩子是看起来很乖巧让人心安的样子。

  医生说,前阵子在医院经常见虫子的小阳跟左左很像,可能是一个替代的作用,所以既满足了想接近的愿望又让虫子觉得安全。

  左左知道无论结论如何,现在她该走了,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在这里出现。

  左左从医院出来,感觉阳光特别的刺目,她伸出手放在额头遮住射进眼睛的阳光,然后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左左紧跟上去叫,小阳!

  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急急说,为什么要躲起来,虫子又进医院了,他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

  小阳转过身无奈的看着左左,说,拜托,不要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才是牺牲品好不好。

  左左急跟上去,说,虫子现在需要你,他最在乎的是你。

  小阳不耐烦地摇头,有没有搞错,我才17岁也,他也才18岁而已,没必要搞得那么严肃复杂吧,他是个神经病,每天半夜三更把别人吓醒,然后铺一张大大的红纸在床上,让人陪他折纸飞机玩,时间长了别人也会变神经病的。

  左左愣住,小阳转身要走,左左条件反射要去抓她衣服,没注意自己正站在马路中间的绿化丛里,小阳一扯,左左栽下去,一个踉跄摔到马路中间,一辆奔驰的土黄色大卡车呼啸着开过来,左左应声倒地。

  左左口袋里艳红色的纸飞机滚落出来,沾了她的血后更加殷红。

  小阳大声尖叫,双腿颤抖地歪倒在地上。

  左左仿佛又回到14岁的巷子,14岁的白色公主裙,14岁的南方小镇里满是梅雨的春天,一个12岁的少年在窗子那张着一双忧伤的眼睛看她,然后将他新折的艳红色纸飞机甩出来,纸飞机在空中腾飞着翻了几个跟斗,然后落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高扬着的翅膀被雨水打着渐渐低下去。

  少年便在窗户那冲左左笑,露出洁白的牙,好看的酒窝,眼神干净明亮,少年用清脆稚嫩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是左左,我们都是聪明骄傲又孤寂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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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光荣·与光同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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