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飞机前我给童虞茜打了个电话,叮嘱她一定要去机场接我。我想我一定是被阮清怡逼疯了,居然敢找童虞茜接机。童虞茜的开车水平属于驾校开除的那种,而且她喜欢无证驾驶,去年年底才被她爸逼着拿到了驾照。
以往我们每次聚会,童虞茜总是会自告奋勇揽下开车送人的任务,因为她酒精过敏,从来不碰酒,可是没人愿意将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上。只有我的表姐苏琰琰天性单纯,让她送了一次,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幸好两人都只蹭破点皮,苏琰琰之所以昏迷那么久是因为醉得太厉害了。
飞机平稳飞行后,我把座椅靠背往下调,准备睡一觉。在我转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坐在我斜后方的男人——在酒店前台碰见的墨镜男。他的目光只在我脸上停留了三秒钟,而后略一点头,紧接着就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从小被人捧惯了,难免有点小小的虚荣心:我都把房间低价让给你了,你却这么没礼貌地无视我,我有那么不堪入目么!
于是我假装没看见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入睡前,我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像,总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可我想了半天还是想出来这个人是谁。
这一天的飞机飞得极其平稳,我在云端睡了一觉,醒来时飞机已经缓慢降落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偷偷朝斜后方瞥了瞥。墨镜男正在抬腕看表,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手腕上那只Patek Philippe手表,跟几个月前我买给我爸的生日礼物是同一款。
“你对他一无所知。”
“谁说的!我知道他长得很帅,我知道他穿衣服很考究,我还知道他很喜欢戴Patek Philippe的手表。”
这两句话从脑子底部钻了出来,似乎是很多年以前我跟童虞茜的对话。但是我想了好久还是无法回忆起,我们在说的人到底是谁。
我恍惚了好一会儿,意识到飞机已经停止滑行,我忙拿出手机给童虞茜打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但我心里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眼皮一直跳。
果然,童虞茜告诉我,她出门忘了带驾照,车被扣留了。
“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你,亏得侯冠霆他们说你专业无证驾驶的时候我还帮你说好话,你让我情何以堪!”我边走边抒发对童虞茜的不满之情。
童虞茜很坦然:“你骂我也没用,现在我们该想的是怎样把你从机场弄回来,而不是怎样让你情何以堪。”
这是童虞茜惯有的不合时宜的淡定,她从小就这样。
上小学时我们就喜欢到处疯玩,暑假最后一天我狂赶作业,她照样该吃吃该睡睡,并告诉我:“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找个怎样的借口去跟老师解释你的作业为什么没写完,而不是怎样才能在天亮之前把作业写完。”
我说:“要不让你妹开车过来?”
“我妹躲她前男友,飞巴厘岛去了,跟你差不多时候飞的。你干嘛不打给你家司机?”
“我可不想让我妈觉得我有求于她,她都忍心停了我的信用卡!”
“那……我打给侯冠霆?”
“你试试!”
“不试就不试,凶什么啊……哦对了,”童虞茜声音一下子提高,“忘了告诉你,有一帮记者赶去机场堵你了,估计是阮清怡的主意。”
我吸了口气:“童虞茜你妹!”
“我妹在巴厘岛,不是跟你说了么。”
“帮我订机票的是你,不是只有你知道我的航班时间吗!”
“我的车被扣了啊,我就想,总不能让你走回来吧,于是我就打给侯冠霆……”
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童虞茜不靠谱,但是没想到她这么不靠谱。而我更没想到的是,侯冠霆竟然会出卖我。
记性不好如我,却始终忘不掉,我为什么会忍不住出手揍阮清怡。
那天是侯冠霆的生日,他的土豪爸爸雷打不动地在本市最大酒店给他办一年一度的生日宴。宴会上明星云集,名流扎堆,阮清怡和她那个明星妈妈也在受邀人之列。不过阮清怡当晚的身份是侯冠霆的女朋友兼准未婚妻,算得上是半个女主人。
宴会现场精彩至极,可以将任何狗血电视连续剧甩出几十条街。
比如,苏琰琰的男朋友在跳交谊舞的时候看上了她同学,当场表白,那个女同学给了他一个巴掌,想想不解气又泼了一杯红酒。苏琰琰也给了他一个巴掌,本想再加一杯红酒的,可能终究没忍心,她把酒一口饮尽,哭着跑了出去。
比如,童虞茜的双胞胎妹妹童虞倩偶遇前男友,当年的学渣前男友摇身一变成了一线模特,他又惊又喜地拉着童虞倩的裙子不放,童虞倩一怒之下泼了他一脸红酒。后来的事我不太清楚,按照童虞茜所说,那男的似乎缠得挺紧,童虞倩受不了,当晚就飞巴厘岛避难去了。
再比如,我上了个洗手间回来,无意中听到阮清怡趾高气扬地对她朋友说,她不过是图侯冠霆家有钱,要不然才不会看上他,侯冠霆跟她前男友比差远了,不解风情云云。我没忍住,顺手从服务生手上拿起一杯红酒朝她泼了过去。
阮清怡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立马扑过来过来扯我的头发,可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我撂倒在地了。她倒地的那一刻侯冠霆正好经过,眼珠子瞪得快比他的生日蛋糕还大。我懒得费唇舌跟他解释,在一堆人震惊的目光中婀娜多姿地离开了宴会厅。
童虞茜说,她以前从未发现,原来我发飙的时候这么炫酷拽。
可是我再炫酷拽,哪比得上侯冠霆啊。十几年的朋友,还敌不过阮清怡的回眸一笑,人家勾勾手指他就把我给卖了。
快到出口的时候,我老远就看见一帮扛着摄像机的人堵在那儿,我旁边的几个小妹妹还兴奋地说:“哇哦,这么多记者,是不是有明星在机场啊。”
“肯定是,走,过去看看。”
大概,也许,这群记者就是童虞茜口中来堵我的那一帮吧。
我悄悄退到一边,拆下马尾,戴上墨镜和在马尔代夫海滩边买的大草帽,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公众人物,要是这样都能被认出来,我自认倒霉。
有人在我身后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你这样反而会变成焦点。”
“说得轻巧,你有本事把我弄出去啊……”我不屑地回头。当我发现说风凉话的是墨镜男,愣了一秒,然后本能地接了一句:“你怎么没有在马尔代夫陪女朋友度假。”
这句话我在飞机上的时候就想问了,只是当时没开口说话的气氛。
他不苟言笑,抬手看了看表:“我有办法,不过我赶时间,你要是再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走。”
“带我出去吧!”我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尚未反应过来,他抓住我的草帽往地上一扔,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正要大叫,他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想出去就别说话,低下头。”
我想起刚才是我说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行,于是乖乖闭嘴。不过思忖之后,我又补充了一句:“你可别趁机占我便宜。”
他压根没理我,抱着我从容不迫地往出口走去。
我的心悬到了头顶,心想一则“富二代和星二代为抢煤二代大打出手”的新闻已经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要是再来一个“富二代三天换新欢”的报导,我妈妈非跟我断绝母女关系不可。
我尽量把脸往他怀里埋,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上礼义廉耻了,我都已经把全马代最高级的总统套房让给他女朋友了,她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找我算账吧。
在我忐忑不安想入非非的同时,头顶响起了男人可以穿透星空的声音:“我女朋友不舒服,麻烦让一让。”
我将头缩得死死的,唯恐呼吸声太大惊动了那群嗅觉灵敏的记者。等到他把我放下,我感觉我浑身上下从肉体到灵魂都透着热气。我想,我在马尔代夫才待了两天,假没好好度,热气倒是感染了一身。
“他们不会跟来了。”他问我,“有人接你吗?”
我如实说:“本来是有的,不过她的车被交警扣了。”
他上前打开一辆宾利的车门:“上车吧,送你回去。”
“这是你的车?”
“不然呢?”
我咬咬牙。他戴着我刷我妈的信用卡才有钱给我爸买的同款手表,还拥有我求了我妈几个月她都没答应给我买的同款车……
好吧,我其实就是心里不平衡!
童虞茜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她的话语中居然连一丝愧疚感都没有:“馨馨,你还好吧,突破重围了没有?”
我说:“你等着,你跟侯冠霆的账,等我回去了咱一笔一笔算。”
“你别冲动,侯冠霆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哪怕全世界出卖你侯他冠霆也不会啊!他从小就暗恋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在英国念书那会儿,你被商学院那个中泰混血帅哥劈腿,叫李什么拓的那个,当时侯冠霆可生气了,逮牢他往死里揍,还在他背上写了四个字。他写了什么,你还记得吧?”
“精忠报国?”
童虞茜很郁闷:“我是人渣!”
“这点不需要你强调,我从小就知道。”
“我呸!我是说,侯冠霆在李拓背上写了‘我是人渣’四个字。他可看不惯那小子了,谁知道你个没三观的,没几天就跟李拓称兄道妹了,说什么爱情不在友情长存。我到现在都没想通,你哪来的圣母心肠去原谅他,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因为他长得帅啊。”我理直气壮,“光这一点就可以抵消他的一切过错。”
“你能不能有点三观?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冷静点,别一时脑热就冲去把侯冠霆揍了啊。”
“我不想跟你讨论侯冠霆的问题。”我比她还郁闷,“先不跟你说了,明天下午一点,老地方见。”
假如有谁无聊弄一个“最不靠谱闺蜜排行榜”,童虞茜绝对可以蝉联每一届的冠军。她的特点就是关键时刻老爱掉链子,就比如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不帮我也就罢了,居然还跟侯冠霆一个鼻孔出气。难怪侯冠霆一直说,论三观论修养,童虞茜都比童虞倩差远了。
童虞茜和童虞倩是孪生姐妹,可除了一张脸,内在气质没有一点是相像的。不过她们的名字倒是挺能让人产生误会,侯冠霆说,在知道“茜”是个多音字之前,他一度以为姐妹俩同名。
妹妹童虞倩从小就是学霸,无论哪次考试,从没出过全校前三,姐姐童虞茜是个学渣,从没出过倒数前三。
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妈就抱着“近朱者赤”的心态鼓励我和她闺蜜的乖女儿童虞倩交朋友。童虞倩从小就是家长口中常提的“别人家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是发光点。可是我妈一天一句童虞倩如何如何优秀,让我对这姑娘产生了反感,久而久之,我跟学渣姐姐童虞茜成了至交好友。
我妈指责我的时候,我不痛不痒地说:“这样才能凸显你女儿我有多优秀啊,比上不足,比下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我爸说,自那以后我妈对我彻底失去了信心,还有了生二胎的念头,只可惜一直没成功。
冷静下来之后,我蓦地察觉,墨镜男就坐在我身边,刚才我说的一切他一定全听到了。我仔细回想我到底说了什么,可是脑子里一团乱。好像,我也没说错什么话。
墨镜男很冷静,话出奇得少,直到我下车的时候,他才开口问我要手机,我稍稍迟疑了一小会儿。很久之后我依然对我此刻的这一丝迟疑满怀肯定,看来我骨子里还是个矜持的妹子!
不知墨镜男有没有意会到我骨子里的这份矜持,他直接从我手里拿过手机,按了一串数字:“我知道你是廖馨馨,廖家的独生女。或许我们以后还会有用得着对方的时候,交个朋友吧。”
我低头看到了手机屏幕上他输入的名字:陆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