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这样的时光，只是闲散着，很惬意。
我已经许久不看报章。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在发生，而奇怪的，到最后都不再奇怪，因为生事的，都是我们的心。
但是落羽可不这样认为。
比如今天落羽看着一则新闻笑不可遏，她跑过来敲打我的手背，然后示意我看。我拿着笔记本挡在眼睛前面，表示拒绝。落羽大声念起来，某某男子的情人为了获得男子的心，于是整容为男子喜欢的女子的模样。
我忍不住也笑了。哪家的女孩子如此的痴情啊！
我说，那肯定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吧！
落羽说未必呢？
她还开玩笑似的问，如果我要你为我整容，你愿意吗？
我大笑，摇头，那说明你爱的不是我。
自然，报章还是要保护当事人的隐私，化名叙述，我们只知道大致的东西，旁观者妄自猜测和八卦。
下个星期，落羽要出门。她提前告诉我，说她要到她毕业时候的母校，彻底拿回档案。现在她只好忙碌地收拾东西，因为她还打算顺便再旧地重游一下，那里山水依然好，自然值得重温。
走出门口，我拦住的士，把行李包塞进去，说出机场名字。落羽坐进车子，我只说了四个字，早点回来。她回头，摸了摸我的面庞，看着我忽然笑了。然后她就走了。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零两个月。我们毕业之后，就一直在一起，我26岁了，她25岁。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位置是在2楼，偶尔有阳光。外面树木很高，即使站在2楼，也已经超过了我们的头顶。
一切都无异样。只是我坐在阳台上拿起一本书看，心神再也不安定，我丢掉小说发呆了。好半天，我站起来打量了四周，沮丧地坐下，落羽不会回来了。
房间比往常更加洁净空寂，因为落羽把她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口杯、裙子和牛仔裤，化妆品，她那么小的一个包，就什么都没留下。连同她自己。
此外东西，她一概没动。我们存了三年的钱，准备买房子的，我们计划了三年的幸福小家蓝图，都没有动。
我知道眼泪是多余的，笑容是不容易的。可是到如今，我只能够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那是我在安慰自己，也许你会字字都听见。
七天之后，夏小依搬过来了。她忙忙碌碌地，把她的拖鞋放到门口，把她的椅子搁置在阳台上，她的袜子晾到架子上。中间的间隙，我给她倒水喝，跟她说笑。
夏小依是个顶可爱的女孩，她的头发从来不放下，总是扎成尾巴，像一只玲珑聪明又剔透的狐狸一样。
她从来没问，这里曾经住过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爱吃什么，和我有过什么。夏小依带过来的椅子，有着久坐的印子。
当她干完一切，把裙子踢到小腿上去一点，然后坐到椅子上伸个懒腰，我觉得可爱极了。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面庞。她拉我也坐，于是我坐到她那边宽阔的椅子上面。夏小依靠在我肩膀上，问，我和你的初恋很像吗？
当然，我记得，是很像。不然，我也不会喝醉了以后，看见夏小依，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锦凉，别离开我。我的力气那么大，也许弄疼了她，但她没有挣扎，而是送我回家了。落羽走后，我就开始喝很多的酒。第七天，我抓到了夏小依。
我喜欢她，因为，她真的很像锦凉。那已经是十年以前了。16岁时候，我在学校外面，等了锦凉太久，直到天完全黑，我一个人回家。我为锦凉大老远到郊外采的莲子，都不再新鲜。
我记得，那年夏天开始，我试图忘记一个人。
落羽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都明白的。我的嘴唇，很像彭晃。因此，她在大学时候主动追求我。我没有拒绝，我早已经认为，自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那么，就让别人来爱我吧。我情愿被爱，懒怠地，无所谓的。
三年长么？也许吧！我们开始谈论婚嫁了，而半个多月前，她却忽然不告而别。走之前，她摸了摸我的面庞，其实，我清楚看见，最后落羽的手，在我嘴唇上滑落。
一切原由，恐怕只因为那条新闻。
当时我们笑不可遏，然后相对默然了。那段静默太过漫长，最后我们各自扭过头去。第二天，落羽在又翻报道，指着一句话说，你看，那女孩子年纪不过十九岁。
我对了，落羽错了。我说肯定，她说未必。
如果不是爱的深刻，谁会拿自己的面目动刀子？就算整容到惟妙惟肖，毕竟不是一个人。这样的行为，我们好笑，是因为骇异。因为，我们不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举动。我觉得心脏紧张，难过起来。
彭晃是不喜欢落羽的，不喜欢是没有道理的。爱情没有先来后到，没有说谁一定要爱上谁，只有即定的事实。大学里彭晃的情人，是高挑的艺术系女生，有着标本一样的美丽容貌，瓜子脸蛋，长发，白皮肤。跟落羽在一起的日子，她虽然从来不提彭晃，然我知道，与我一起她再也没有扎起过头发，她喜欢裙子，却常常换上牛仔裤。
锦凉亦是不喜欢我的，16岁那年，我眼睁睁看着锦凉跟着另外一个男生走了，那个男生有着大的眼睛，下巴有一道细细的肉痕。于是我无意撞到纸上，有些纸的纫，一如刀，划破了我的皮肤。
而我眼睛，没有奈何地一直小了下去。我本告诉自己，我永远不会有一双大的眼睛，一如锦凉所喜欢的。世界到底转变的翻云覆雨，许多年后的而今，人工技术可媲美遗传基因。
但是我不会去做什么的。
即便锦凉从16岁那年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我再度有机会去争取她。我想现在，我爱自己胜过爱别人。包括身边的人。命运插手的太急了，过去以后，我们都变了。
现在，所幸，我还有夏小依。
耳朵边，是夏小依的声音，问我，有没有把她旧日用的，现在带过来的香水丢掉？她身上的香水味道，清淡如睡莲。
我说有的，因为已经用完。
她的表情，隐约惆怅。
我的心里，仍然存在着疑问。落羽蓦然离开我，会去做什么？难道，她为了再会彭晃，也要去改变自己的容颜？那也要彭晃身边空寂没有情人，她才有机会。
那则新闻点燃了她的希望不成？如果她真的那么做，我只会笑话她太傻。但日子慢慢流过，我没有她的音信，她似乎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我只能够暂时搁置在脑后。
夏小依在我的身边，是如此的甜美。有时候，她会拉着我一起在夕阳下吹风，说我是她的初恋。我真的觉得很遗憾，我怎么会是她的初恋呢？
但是她说她不介意。风中，飘满四月的气味，那是阳光里的青春。一有空闲，夏小依就打扫房间，她放了一首音乐，她喜欢听的是一首江美琪的《想起》，她也跟着在唱。然后问我口渴吗？我点头，她出去买橙汁。
小美还在CD里认真地唱，“花季虽然会过去，今年明年，有一样的风情，相爱以为是你给的美丽，让我惊喜让我庆幸，我有一生的风景。命运插手得太急，我来不及，全都要还回去，从此是一段长长的距离。”
那歌词太过叹惋，是姚谦的手笔，我听的有些难受。上前要关掉音乐，却将夏小依的钱包弄落在地。我拾起来，看见里面的照片。那照片分明是我。我就笑了，这个女孩儿，是真的对我用情至深。
只是这照片有些发黄，我原本有更加好的，为什么不找我拿呢？我抽出来，却看见照片背后还有一张小照片。那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孩子。翻过来，背面写着夏小依，2002年。
照片的背景，我却是熟悉的，依稀是我就读大学里的建筑。我猛然想起，落羽指给我看时，报纸上的黑白照片。我努力回想，打电话问一个初中同学，没错，她正是我那个班上的一个女生，叫方槿。夏小依是暗恋我的一个女孩子，并且她与我一个学校，一直留意我的成长岁月，她甚至了解我喜欢过谁，喜欢什么样的容貌。所以，她整容成那样。她连名字都改了。
一切并非偶然，我只觉惊心动魄。我背过头去，觉得眼泪就要掉下来。年少的时候，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而如今，我已经不再年少，也无法再那般去爱一个人了。
我将照片放回原处，坐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缄默了许久。夏小依如此恋旧，连同她的老椅子也要随身带着，原来，是有着另外的解释的。谁不害怕彻底丢失了自己？
半年后，落羽来信，说已经结婚，换了工作的地方，所以现在才把新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信的末尾，还有一句话是，“不知道，那个报纸上为了心爱的人而整容的女孩子，最后有没有和那个男人相守。”
落羽的信里还附加着一张婚纱照片。与她结婚的男人，有着熟悉的嘴唇形状以及眉目，只是，好像经过了雕琢，不似天然。而那个男子，是那么年轻。看来，落羽找到了一个愿意去修改自己面孔的男人，也不知道，她用什么理由说服那个男人。
我只是拿起手机，给她发过去一条短消息：我们只配在别人的身上，寻找着旧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