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大将军府，一片雪白。
贺远知跪在聆雪跟前，声音嘶哑，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扬而来：“我辜负了郡主所托，那日我该送小郡主到府门口的，若不是我临时走开，就不会……”
聆雪犹如失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坐着，不发一言。
冉洛抿了抿唇角，上前劝道：“贺提辖快起身吧，那日的事情，怨不得贺提辖，大将军后来细细打听了，那日小郡主离开贺提辖之后，该是遇到了什么人，连迎澜都被人杀害了……”
贺远知听着冉洛的话，并没有觉得好过，若不是他临时走开，若是他那日可以不管宫里那些个琐碎的乱七八糟的事，只顾着送婉婉回府，婉婉又怎么可能遇见旁的人？被逼到绝路上？
贺远知冲着聆雪又行了一礼：“我知道，这个时候没资格与郡主说这个，但若我不说出来，怕这辈子也不能释怀。”
贺远知几日不曾出现，连冉洛都以为，贺远知这是就此放弃了，再没想到，贺远知今日能登门，再说起这些来，分明就是已经准备好了的。
“小郡主临走前，应了我的婚约，所以我想将小郡主请入贺家祖坟，将来百年之后，我与小郡主同穴，只要郡主答应，我立时就能在贺家族谱上添了小郡主名姓，祖坟那边，我也已经安排好了，绝不至于让小郡主委屈。”
贺远知一句句铿锵有力，他在采买办当差，自来是预备好一切，没有一丝错漏，如今也是，若不是一切准备就绪，他断没有脸面，与聆雪来说这样的话。
冉洛听后，忍不住酸了眼眶，小郡主若是就这么下葬，连个归处都没有，总不能真的送回大理去，两位郡主是从大理逃出来的，这会儿送回去，大理那位已经同蒙古俯首称臣的段大人，怕不能让小郡主走的体面。
贺远知这话，是解了燃眉之急了。大将军那边都想着，要将小郡主单门立了坟冢，已经寻风水先生去勘测了。
聆雪目光清冷的看向贺远知，她醒来就瞧不见这些人眼底的事情了，犹如当初以为韩容泽没了的时候一样，她着实希望，这是一场梦而已，然而……许是老天爷瞧着她最近太顺遂了，所以要给她责罚……
“婉婉都与你说了些什么？”身为阿姐，聆雪此刻实难忍住自己对贺远知的恨意，他明明知道婉婉哭着到他身边，怎么能让婉婉一个人回来？
贺远知认真答道：“小郡主说，要取代郡主，成为韩太后口中的那个人，她说她年纪还小，过几年，就会被人淡忘这件事情。”
这些日子，贺远知每一日都在回想与婉婉相处的点点滴滴：“即便是小郡主哭的最厉害的时候，也没想过用那样决绝的姿态离开世间，她想的是取代郡主的那个名声，然后闭门不出，小郡主绝不可能自己选择了那条路。”
聆雪缓慢的点了点头，不是婉婉自己选择的，连那日跟在婉婉身边的迎澜也死了，那个人是谁？不可能是韩太后，韩太后不会那么傻，自掘坟墓。
聆雪正想着，却是韩容泽走了进来，见贺远知还在地上跪着，聆雪眼睛红肿垂泪的模样，一步步走到聆雪跟前，攥住她的手，道：“查到了，是贾似道。”
贺远知觉得不大可能，他是知道的，贾伟宁这次为表决心，将贾似道与贾夫人都送去了别庄里，外头不知围了多少厢军，只要贾似道敢出来，立时就要射杀了去。
贾似道怎么可能离开别庄，还能混进了皇宫，见到婉婉？
韩容泽垂眸道：“贾伟宁亲自来说的，别庄里面的贾似道是假的，贴了人皮面具，对贾夫人用了刑得知，贾似道进宫去了。”
贺远知猛地站起身来：“我立时进宫将他翻出来！”
“宫里在挨个查，只现下两宫办丧仪，要将人翻出来，也不易，更何况他身边有个易容的高手，他想要变成别人，容易的很。”韩容泽如今也不好到宫里大张旗鼓的找人，一则他现在身份尴尬，朝臣们见着他那般，怕来大将军府做说客的人更加多；二则，这件事情贾伟宁来办，比他更相宜。
他自己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贾似道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众人底线，那人到底是贾伟宁亲父，这会儿也该做出决断了。
事关婉婉，贺远知自然不肯就此放弃：“我在采买办，宫中各处的人都有接触，待小郡主的丧事办完后，我立刻回宫去。”
贺远知又看向聆雪，不知道聆雪肯不肯答应将婉婉葬到贺家去，到底如今的韩容泽跟从前不同，朝臣们各个都希望，韩容泽来做这个皇帝，从前因着韩容泽姓韩，这些话才没人肯说出口来，如今有更好的选择，朝臣们心里自然有自己的主见。
永嘉不是不行，只是从韩太后这一桩事情上也瞧出来，这位是个拎不清的，朝臣们从前守着一个姜帝，熬了这些年，再不想哄着一个拎不清的皇帝了。
若韩容泽成为皇帝，那么婉婉纵是自己单门立刻坟冢，也是皇后嫡亲妹妹，哪个敢不敬重着。
聆雪深看了贺远知一眼，与冉洛道：“姑姑随着贺提辖去贺家走一遭。”
聆雪心里虽有埋怨，却因着贺远知那句话而动摇，若婉婉已知贺远知心意，且已经点头应下了，那她就此拦着，却是让婉婉泉下难安，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哪个府邸都肯答应的。
还不曾提亲，就要迎了一个尸身入府为正妻，贺远知在贺家是长子嫡孙，贺家该是不能答应。
聆雪让冉洛往贺家去，便是要看看，贺家人内里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若是不愿，聆雪自然也不愿意婉婉受了委屈。
冉洛明白，恭声应下，跟随贺远知一道往贺家去。
韩容泽看着聆雪的模样格外心疼，这些日子，聆雪都没能好好用些东西，荔香与刘公公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让聆雪多吃一些，不过几日，清减的不成样子。
那人是与聆雪最亲近的妹妹，韩容泽连劝都不知如何来劝，唯一能做的，便是替聆雪料理一切。
但因为太皇太后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朝臣们都趁着这个机会到大将军府吊唁，顺便劝说韩容泽，一些人推了便推了，金洞这会儿来报，镇国公也到了，镇国公自然不是来吊唁婉婉的，怕是来说服韩容泽登基为帝的。
那日太皇太后公布了他的身份，反应最大的便是镇国公，镇国公真正的子嗣，也不知流落到了何处去。
韩容泽摆了摆手，并没有要见镇国公的意思，他留在正院里，想要陪着聆雪用些膳食，好歹多吃上两口也好。
只前头宾客不断，难以消停，没一会儿，金洞又来禀，吴卓和他的父亲来了。
距离那日已经过得好几日，吴卓的父亲终于回来了。
韩容泽看了眼聆雪，聆雪牵着一抹极淡的笑意：“你去吧。”
韩容泽能感受到聆雪笑容背后的疏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此刻也无法与聆雪保证什么，心里却是早已下定决心，要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带着聆雪离开，他此刻多说无益，倒不如做给聆雪瞧。
韩容泽出了暖阁，聆雪看着韩容泽的背影，他愈发的忙碌了，纵是她再也看不到旁人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也知道外头多少人，盼着韩容泽登基为帝。
只是她……有些倦了……
聆雪收回目光来，看着眼前的红枣羹发呆。
半晌，聆雪轻声与浅诺道：“你，便留下吧。将军身边少不得诺家人。”
聆雪一语落，浅诺瞬间明白过来，立时跪在银丝白牡丹绒毯上，再抬头，目光决绝：“有件事情，奴婢要告诉郡主。”
聆雪下意识的看向浅诺，旋即自嘲一笑，她又忘了，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你说吧。”
浅诺咬了咬唇角，最终张口说道：“大将军他……应该……应该就姓韩。”
聆雪揉了揉眉心，声音极轻的说道：“我如今脑子转的慢，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浅诺这几日也是心事重重的，出府了一遭回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若不是聆雪如今这样，早便发现端倪了。
“大将军与郡主曾经怀疑过诺家子弟投靠的意图，那时候大将军猜的没有错。”浅诺抿着唇角说道：“诺家人忠心之人，便是先太子，那时是镇国公找到了诺家人，说为保先太子血脉，所以他将先太子的遗腹子，换进了皇宫里。”
聆雪微微皱眉，浅诺生怕自己讲得不够明白：“就是……就是本来镇国公送进宫里的那个，是他的长子，结果太后娘娘用先太子的遗腹子更换了，被更换出来的镇国公长子被嬷嬷抱着出宫，却被镇国公瞧见了，镇国公认为嬷嬷怀里的人是先太子的遗腹子，便生了心思……将那嬷嬷怀里抱了的孩子换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