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是在两人把战事都商议完了才出现的。
永嘉面上的神色有些僵硬,见贾伟宁也在这里,当先道:“贾大人先行退下,朕有事情与大哥说。”
贾伟宁看了韩容泽一眼,躬身告退。
韩容泽等贾伟宁出去,沉声说道:“蒙古军此次来势汹汹,微臣请命领兵出战。”
永嘉低垂了眉眼,轻轻“恩”了一声。
韩容泽只当永嘉还念着韩太后的事儿,并不言破:“方才微臣已经同贾大人商议过了,蒙古此次攻打,只有一路,岳翎守在开平,应该能守到微臣赶到,倒也不必许多人跟着去,贾大人还留在临安,辅佐皇上。”
永嘉攥了攥拳,低垂着头,闷声问:“大哥是要自己领了所有的将士,往开平去吗?”
“是。”韩容泽看向永嘉,目光锐利,他敏感的察觉到,永嘉已经不将他当做大哥看待了。
韩容泽自嘲一笑,一个皇位,莫说是从小一处长大的,便是亲兄弟也要反目,更何况是他和永嘉?
不过,这一战后,他就会带着聆雪往矿岛去,到时候能不能守住临安城的百年基业,就看永嘉的造化了。
只这话,韩容泽现下不能与永嘉说,他会做出战死的假象,既然要走,就要走得彻彻底底,他定要给聆雪,她想要的安稳。
永嘉攥着拳,他本就不是能压制的住自己脾性与话语之人,再也忍耐不住的冲着韩容泽大喊大叫起来:“大哥口口声声的说着不要这个皇位,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韩容泽不解的看向永嘉,永嘉怒气冲冲:“大哥是想要领了所有的兵士去攻打蒙古,还是想要揭竿而起?大哥想要这个皇位,直接与朕说就是了,朕让出来给你!
从前是因着大哥不姓赵,如今大哥的身份已定,你来做这个皇位也是应当,可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费这样的心机?”
韩容泽神色微凛,目光沉沉的看向永嘉,永嘉杏目圆瞪,仿佛幼年时,被人背地里说是傻子一样,气鼓鼓的,胸脯一起一伏。
那时,他下令,将那两个背地里嚼舌根的奴才杖毙了。
如今……
“是谁同皇上说的这些?”韩容泽声音微凉,带着循循善诱:“永嘉,我不会与你争皇位,从前是什么模样,以后就还是什么模样。”
“大哥说的好听!大哥说着不争,却让人都往护国大将军府去,你分明就是要所有人都求你,求你来当这个皇帝,让他们看着朕有多么的无知,多么的无用!”永嘉有些歇斯底里,气得连御案上的茶盏都掀翻在地。
“我拒绝了他们。”韩容泽并不曾表现出一丝怒气来,很认真的与永嘉说道:“只要你在一日,这个皇帝的位子便是你的,我领兵出征,打退了蒙古军,你就能坐稳这个皇位。”
“不!你到这个时候还要骗我!你领了姜国所有的兵出征,打退了蒙古军,你就是姜国的英雄!到时候你回来,做这个皇位就是名正言顺,你如今说不与我争皇位,只是为了安抚人心,因为现在容不得内乱,所以你才会说,让我继续做这个皇帝!
等你打退了蒙古军,你再次成为英雄归来,到时候,没了外患,便是我了,对不对?你只是需要我这阵子乖乖的坐在龙椅上,稳住百姓罢了。”永嘉憋闷至极,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我再说一遍,只要你在一日,这个皇帝的位子便是你的,我不会与你争。”韩容泽压制着怒火,问:“你是不是宁肯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肯再信大哥的话了?”
永嘉语滞,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韩容泽尽量放缓了语速道:“现在我再来问你,是谁与你说了这样的话的?”
永嘉不说话,不肯回答韩容泽。
韩容泽就那么看着永嘉,只那乌沉沉的眸子,就极具压迫感。
永嘉闷着头,半晌说了句:“大哥说,只要我在一日,这个皇帝的位子便是我的?”
“是。”韩容泽答得干脆。
“那也就是说,等大哥得胜归来,就该要我的性命了吧?”永嘉压抑着,说出这句话来。
韩容泽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到底是谁与你说的这样的话?是贾似道吧?你宁肯信了贾似道的话,也不肯信我的话?你觉得我会杀你?”
“为什么不会?你连婉婉和太后都能杀,为什么就不能杀我?婉婉是雪妹妹的嫡亲妹妹,你都能下得去手,太后自小抚养你我长大,你都能下得去手,我算什么?我不过就是个笨蛋,是个傻子!”
永嘉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韩容泽,他大力的撕扯自己身上的龙袍:“我多努力也赶不上大哥分毫,我知道我不是做皇帝的料,可只要大哥说一句,我必定拱手相让,为什么大哥要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也不肯与我说实话?你要,我给你,你为什么要跟我绕圈子,将我当成一个傻子来耍!”
“贾似道告诉你,婉婉是我杀的?”韩容泽周身瞬间迸发出寒意来:“他在哪里?让他出来与我对质,我倒要问问看,到底是谁杀了婉婉。”
“大哥不必说了。”永嘉几步上前,将御案旁的尚方宝剑摘了下来,扔到金石砖上:“大哥,你自己了结吧。看在这么多年兄弟的情面上,我是不会如同大哥一样,亲自动手的。”
韩容泽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袖摆,在下首的太师椅上闲适落座:“我无愧于心,皇上让贾似道来见我,他说的头头是道,怎得不敢前来与我对质?”
“大哥不必这个模样,雪妹妹现在也在宫中,在皇后的殿宇里,还有护国大将军府的昭儿,若大哥不肯就范……”永嘉后面的话没有说,他知道,韩容泽懂得。
韩容泽目光幽深的落在永嘉身上,似笑非笑的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永嘉听:“如今蒙古军南下,你却用这样的手段,逼迫我自裁?那你预备着,让谁领兵出征?”
“姜国也不是只有大哥一人会领兵,贾大哥与咱们是一处进的学,且贾大哥自小学武,比大哥还厉害些,纵贾大哥不成,镇国公也成的,因为大哥,镇国公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朕补偿他一些也是应当,镇国公作战经验丰富,贾大哥兵法娴熟,再加上岳大哥,蒙古军休想占半点便宜。”永嘉负手而立,说的极其自信。
韩容泽揉了揉眉心,兀的冷笑,永嘉刚刚的样子,倒是学了贾似道的十成十,贾似道这算盘倒是打得极好,让永嘉来除去自己,再让贾伟宁与镇国公出征,那这个临安城里,自然就是他说了算了。
“永嘉,忽必烈的骁勇善战,不只是说说而已,若那时不是有炸药,蒙古可汗根本不会死,若不是蒙古可汗死了,蒙古内乱,忽必烈回蒙古争皇位,根本就不会有咱们休养生息的机会。
若这一次不能沉着应战,不能打得蒙古大伤元气,那么,姜国就是下一个大理。这种时候,你我之间的争斗,只会给旁人可趁之机。
我以你我自小长大的情份发誓,我并没有与你争皇位之心,更没有拥兵自重之心,若我这样说,你还不能放下心来,那么,等我打完蒙古,随你处置如何?
要不要我现在写份军令状给你?”韩容泽神色透出淡淡的疲倦来,他懂聆雪的那份倦,而此刻,他也是真的倦了。
永嘉听得韩容泽清隽的话语,娓娓道来,心底微软,声音也放缓起来:“那……大哥出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将雪妹妹留下来。”
韩容泽猛地抬头,怒气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层层的散开来:“你说什么?”
永嘉感觉到韩容泽迸发出的怒意,自己也不高兴起来,冲着韩容泽吼道:“所以大哥是哄我的是不是?你还是想要我的性命的是不是?你若不是想要杀我,想要领兵自立为王,怎么就不能让雪妹妹留下来?难不成要雪妹妹带着昭儿,跟你上战场吗?”
韩容泽目光分外摄人,目光灼灼的盯着永嘉,问:“永嘉,你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做?”
永嘉梗着脖子说道:“我没做错什么,做错的人是大哥!大哥有没有想过,若我告诉雪妹妹,是你逼死了婉婉,是你为了让雪妹妹脱罪,逼死了婉婉,雪妹妹会如何待你!”
“你也有脸说?”韩容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永嘉跟前,拽着他的领口质问:“你问问你自己,你都做了些什么?若不是你被韩太后蒙蔽,怎么就会逼死了婉婉,让聆雪心灰意冷!你这样对得起谁?是对得起跌落泥沼的贾馨宁,还是对得起婉婉和你的雪妹妹,还是对得起我!”
“韩将军!”一声厉喝从韩容泽背后传来,韩容泽瞬间停驻在原地,连拽着永嘉领口的手都松了下来,慢慢扭转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