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散学回来，聆雪与婉婉一并给韩皇后请安，韩皇后依旧温柔慈爱的笑着，但眉眼间难掩疲惫，夏薇立在韩皇后身侧，显然是在禀着什么事儿。
聆雪略瞧了两眼，温言细语道：“昨个儿荔香做了些核桃栗子糕，难得没什么苦味，不如端来给娘娘尝尝。”
韩皇后侧目看向聆雪，自打那日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后，那些个虚情假意的亲昵，再没有了，外人不知仁明殿内里的情况，只瞧着流水一样的东西往锦月楼送，还当韩皇后依旧待她们姐妹如亲女一般。
韩皇后以为，聆雪对她有所求，笑着点头道：“也好，有阵子没吃过了。”
聆雪便让婉婉领了荔香回去，重新做了软糯新鲜的送来。
“来，坐着说话。”韩皇后冲着聆雪招了招手，指了指梅花小几对面，又吩咐秋棠道：“给郡主多垫一个软枕，进学一日，也疲累了。”
聆雪也不推，舒服的坐了，端着一盏热热的杏仁茶，小口抿着。
聆雪坐着，夏薇便抱着账册，一言不发的在旁候着，从前夏薇与韩皇后是当着她的面，说各处账务的，如今有了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事儿，夏薇愈发谨慎了。
聆雪细细的吃了半盏杏仁茶，韩皇后闭目小憩，两人静静的，倒是比往常说着话自在。
荔香很快捧了一莲花白瓷碟子来，正要放在梅花小几上，却被夏薇伸手接了过去，笑盈盈的说道：“你回去服侍小郡主就是了，这儿自有我们呢。”
荔香偷瞧了聆雪一眼，聆雪含笑点了点头，让她下去了。
夏薇端着那碟子，笑着说道：“这核桃栗子糕，要配了羊脂白玉的碟子才好看，奴婢记着娘娘这里就有一对儿，这就换了来。”
夏薇说完，扭身往东次间去了。
聆雪也不恼，晓得夏薇怕是验毒去了，也装着不知道。
韩皇后会防着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夏薇很快回转，果真换了一个梅花形羊脂白玉碟子，棕色的糕点摆在上头，倒也别致。
韩皇后直到这会儿才睁开眼来，缓慢张口道：“年底宫宴要安排的事儿着实多了些，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年底宫宴，内命妇们都要进宫参宴，哪个爱吃些什么，又不吃些什么，繁杂琐碎的紧，要办好，着实不易。”聆雪当先捏了一块锦鲤形状的，小口吃了。
韩皇后这才动手，拿了最上头一块月牙形的，吃了一半，赞道：“手艺着实是不错的，当初给你挑这么一个人来，倒是有口福了。”
聆雪手势微顿，转过头，拿了一个金桔在手里，素白的指甲一点点剥着，有柑橘的香味飘到鼻尖，才将心里的那份恨意压下去：“身边伺候的人，讲究的也是个缘分，桃香从前也是个忠心的。”
桃香与荔香是一并被送过来的，如今荔香还在，桃香却已经成了香玉宫的香昭媛。
上回聆雪与韩皇后摊牌，没有说起桃香来，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桃香不过是两人争斗的牺牲品，若那日回来的不是桃香，而是她，说不得现在住在香玉宫的，就是她了。
韩皇后没有半点愧意，捏着那半块点心慢条斯理的说道：“香昭媛如今颇得皇上欢喜，连闫贵妃都被她比了下去，被选来伺候你的，都是能干的。”
聆雪默了默，片刻才点着那羊脂白玉梅花碟说道：“瞧见这个，臣女倒是想起前阵子在清暑楼里，吃的奶糕来，绵软白净，那样儿的，要配鎏金红玛瑙碟子才好看吧，夏薇姐姐，你说是不是？”
聆雪含笑看向夏薇，夏薇面上倒还持的住，但眼底难掩惊涛骇浪。
不为着别的，只为着她与韩皇后两人，正说着这些个东西，鎏金红玛瑙碟子价值不菲，不过刚好下头人送上一批来，里头便有这个。
若是每个席面上都摆上送上来的摆件，从御膳房的账册上添上这么一笔，里外里也能有个万两之数了。
夏薇不解，聆雪明明什么也没听见，怎么就能知道这个？
夏薇意外，韩皇后倒是不意外，只当是聆雪预见到的，只韩皇后不愿让旁人知道此事，因而冲夏薇，秋棠等人摆了摆手，让人退到廊下去候着。
待没了人，韩皇后方才徐徐开口：“你这是想要什么？”
聆雪摇了摇头道：“娘娘多虑了，娘娘当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仁明殿，等着抓娘娘的错处，已经失了内务府与太医院，难不成，娘娘想要连御膳房也丢了去？”
韩皇后喜怒不形于色，淡淡笑着说道：“本宫的东西，也是那么好夺的吗？”
“娘娘也该想想，怎么那些东西送的这样凑巧？娘娘正需要银子的时候，便有人送了上来？瞌睡遇到了枕头，也得想想这枕头是谁递上来的。”
聆雪从夏薇眼底里，瞧见了这桩事儿，实际上，夏薇从里头拿了好处，这才将这批东西送上来，那家开铺子的，希望通过这次年宴，一鸣惊人，拿下明年的采办权，自然豁出去大手笔。
然而这样的事儿，若是被贾丞相知晓，被太后听到风声去，太后自然要借着这桩事儿，再踩韩皇后一脚。
聆雪只当韩皇后是聪慧的，不是计较一时利益得失的人，但她没想到，韩皇后在这种关键时刻，还妄想动银子。
“你是说……慈宁殿？”韩皇后顺着聆雪的思路，也只想到了慈宁殿。
如今盯着仁明殿，想要仁明殿出事儿的，可不就是杨太后了？
聆雪垂眸不答：“总归娘娘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来日方长，娘娘该想着，怎么将太医院和内务府的掌事权夺回来才是。”
韩皇后微微眯了眯眉眼：“你说太后想要夺御膳房？”
聆雪道：“太后娘娘想要的，怕不只是御膳房吧？”
太后想要的，是后宫所有的权利，她得了内务府和太医院，从中尝到了甜头，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韩皇后一瞬间明白过来，似笑非笑的说道：“倒难为你替本宫着想。”
聆雪声音清润，含笑看向韩皇后：“娘娘是我们姐妹的靠山，臣女不为娘娘想，难道还能为太后着想吗？”
聆雪轻叹口气，似是在自言自语：“太后娘娘，可是连端瑞公主都能卖了的，那还是自小养大的情份。”
韩皇后琢磨这话深意，笑容愈发慈爱了些，问道：“冉洛这些日子，可伺候的好？若是她哪里不妥当，你只管跟本宫说，再不然，本宫再给你换一个。”
“冉洛姑姑是娘娘跟前的老人，虽为人刻板独断了些，到底是个厉害的，能服人，便先用着吧，等臣女哪日瞧见好的了，再来与娘娘说。”聆雪将一颗金桔剥完，指尖尽是柑橘的清香，用帕子擦拭着手上沾染的汁液，缓慢露出一丝笑意来。
“那便是不满意了。”韩皇后早知冉洛不得聆雪欢喜，但再让迎碧那样的钻了空子，她也不耐烦，再听聆雪这话的意思，是暂时没有好的，才用着的，便笑着说道：“那本宫也帮你瞧着，若有那好的，就给你换了她去。”
韩皇后待聆雪亲厚了些：“听说你前几日用膳用的都不香，可是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不对口味？想吃什么，只管点，御膳房哪个敢与你说个‘不’字，只管告诉本宫，本宫替你出气。”
聆雪便知道，锦月楼里的事儿，多少还是能传到仁明殿来，面上却是不显，淡淡道：“御膳房近日送来的，的确是不大精心，怕也是试探娘娘的心思呢。”
聆雪明理暗里说，韩皇后近日待她们姐妹不好。
韩皇后面上笑意微僵，道：“你且放心，本宫会好好训斥李姑姑，哪个再敢怠慢，定斩不饶。”
“哪里就那样严重了？娘娘是慈善人儿，为着这样的小事儿责罚了人，可不又要被人说狠辣？总归我们姐妹身边还有个荔香，好歹是御膳房出身的，实在吃着不好，便让荔香下一碗银丝面吃，也就是了。”
当初荔香能进了锦月楼，便是因着这银丝面，韩皇后还记着呢。
其实最近送去锦月楼的吃食，着实算不得敷衍，李姑姑就是为着荔香，也不可能克扣了锦月楼的吃食，韩皇后也瞧过送去锦月楼的膳食，既然聆雪不满意，怕只是因着不合胃口。
“那便让御膳房单开一个灶，想吃什么，尽管点了去。”韩皇后干脆道：“本宫一会儿就让秋棠往御膳房走一趟，传下话去。”
聆雪笑意妍妍的谢了恩：“今个儿倒是想吃饺子了，只寻常日子，怕御膳房不会做了这个。”
韩皇后就怕聆雪不提要求，提了要求，便没什么不好安排的了。
韩皇后让秋棠进来，吩咐了几句，又让夏薇将库里的一套鎏金红玛瑙碗碟，配一套赏给聆雪。
聆雪这厢才离了仁明殿，韩皇后便与夏薇说道：“这次宴席，好生办了，一丝纰漏也不能出。”
夏薇低声应诺，暗暗心惊，不知道聆雪到底与韩皇后说了些什么，能让韩皇后这样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