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雪不敢擅动，一边与婉婉将匣子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一边细细思量着，韩皇后最近到底有什么事儿。
毕竟在韩皇后心里，自己是能预测未来的，那韩皇后如此体贴的待她，是为着……要做一些有损她利益的事儿？
冬玲引着两个小宫女，捧了几匹料子来，当先一个颜色鲜亮的紧，韩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匹银霓红的细云锦倒是不错。”
冬玲笑着道：“娘娘前两日还说，针工局新出的合欢花绣样别致，不如针工局用这匹料子绣了来，岂不相称？”
韩皇后颔首道：“也好。”
韩皇后说完，又指了指后头那匹雨过天青色的滚雪细纱：“这匹给雪丫头做个罩衣，春日里穿着，定然好看。”
若聆雪方才还是怀疑，此刻便是确认了，确认韩皇后要做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且这件事儿与她有关联。
聆雪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秋棠与冬玲一眼，却什么也瞧不出来，秋棠与冬玲如今面和心不和，两人心里记挂着的，皆是如何在韩皇后面前争宠，眼底里并没有任何有关于她的事，最多也就是冬玲如今跟冉洛学算账罢了。
聆雪拿着一个海水蓝漩涡纹的荷包发呆，想着似乎有几日不曾见过夏薇了，那么，定是夏薇去办这桩事儿了。
韩皇后口中不停，含笑说道：“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最是贪玩的，明个儿用过了早膳就放你们出去，虽是微服，但身边总要跟着些人，好在如今容泽也管着一军，手里头有五千人，挑上几十个得力的，远远的跟着，不出岔子也就是了。”
聆雪猜不透韩皇后所想，便不敢轻而易举的开口说话，只带着清浅的笑容安然而坐，瞧不出半丝情绪来。
韩皇后暗自打量着，若搁在平日里，她接连几句示好，聆雪早该起身谢恩了，这会儿却是不动也不说话……
韩皇后端起水粉釉茶盏，小口抿着，倒是静谧了一阵。
“娘娘，太子与世子来了。”秋棠隔着那扇浮雕梅花的琉璃窗子瞧见了人影，笑盈盈的禀道。
永嘉虽还未上册封大典，但姜帝既是已经传下口谕来，宫里头便都改了口。
聆雪倒是愣了一下神，她有十来日不曾见过两人了。
韩皇后将聆雪的神色瞧在眼里，唇畔又多了一抹笑意，温声道：“快让他们两个进来，外头天寒地冻的，虽已经过了六九，终究还是冷的。”
永嘉在前，韩容泽在后，两人一明黄，一玄色，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仁明殿的西次间里，似是一下子就让西次间明亮了起来。
聆雪与婉婉上前见了礼。
韩皇后拉了永嘉往头前来，笑着上下打量了一回道：“果真是这个颜色穿着精神，只本宫怎么瞧着你这脸又黑了些？该让内务府送些润白的胰子用才是。”
永嘉本就生的黑些，穿着明黄便显得更黑了些，韩皇后才有此言，又不动声色的踩了杨太后一脚，到底如今内务府是杨太后管着的，这些细末的小事没想到，便是杨太后的错。
永嘉倒是无所谓的，更听不出韩皇后话语里的弯弯绕绕来，笑着转了一个圈给韩皇后瞧：“儿臣也觉得这个好看。”
明黄到底不是谁都能用的，永嘉自小没用过这个颜色，如今刚用上，高兴的很。
韩皇后笑着嗔道：“哪儿能不好看？自打皇上封你为太子的口谕一下，本宫便吩咐针工局，紧赶慢赶的做出来，连你雪妹妹，婉妹妹春日里的衣裳，都往后挪了去，先紧着你这件。”
针工局如今在韩皇后手里，聆雪觉着，韩皇后不怕永嘉听不懂，每日里说上这样几句，天长日久的，怎么也明白过来了。
韩皇后说完永嘉，又瞧向其身后的韩容泽，微微皱了皱眉道：“还没出了正月，怎么就穿上玄色的衣裳了？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韩容泽不过十余日不见，似是与从前判若两人，从前一出现，便是芝兰玉树，温雅如玉，如今再出现在仁明殿里，却多了几分冷厉，俊朗的容颜沉寂下来，不怒自威。
韩容泽声音有些冷淡疏离，规规矩矩的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最近一直在军营里，玄色更方便些。”
军营不比皇宫，什么时候换件衣裳都是容易的，寻常惯去的地方，都备着换洗的衣裳，到军营里头，一身月白的袍子进去，怕走不得几步，便要沾上泥点子了，总不能在军营里，也一日三四套的衣裳换着。
韩皇后听出韩容泽话语里的疏离，自打永嘉被封为太子的旨意一出，韩容泽便似变了一个人，从前能接受是一回事儿，如今圣旨下来，成为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韩皇后自己是个要争权夺利的，便将韩容泽也这般想着，因而似是很明白他这样的态度，是因着什么。
韩皇后笑着说道：“本宫听闻，贾丞相夸赞了你无数次，还说要将禁军交给你，也是成的。”
这样的夸赞，便不只是面上的敷衍之词了。
岳翎身为岳大将军的后人，如今管着三军厢军，也没有得了贾丞相这样一句，纵是有了贾馨宁当朝表白的事儿，贾丞相也只应了，再给岳翎两军厢军。
纵是五军厢军在其辖领之下，共计二万五千人，也不敌韩容泽五千厢军，五千禁军，到底那五千禁军是从不知几万厢军里头，择优挑出来的。
韩容泽面上淡淡的，如今的禁军在四大国公手中，他父亲镇国公也是其中一人，他便是真能管束禁军，也不过是从其父亲镇国公手中分得一杯羹罢了，算不得什么。
“贾丞相谬赞，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岳翎却是真的要接手另外两军厢军了。”韩容泽面容沉静，目光却锐利，他与岳翎之间，总归是不同的。
韩皇后笑容淡了些，却并不生怒，含笑说了句：“是吗？那倒是年轻有为了，岳翎回姜国也不过才半年多，倒是个将帅之才。”
韩容泽目光微凛，有一丝狐疑，便往身侧的聆雪那儿看了一眼。
聆雪几不可见的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白，怎么韩皇后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韩容泽与聆雪的对视被韩皇后瞧在眼里，她眼底的笑意便更深了些，点了永嘉道：“你与你雪妹妹，婉妹妹往东稍间去，匣子里头的东西，都是街市上百姓用的，让你雪妹妹与婉妹妹给你挑了些，明日出门带着，你如今身份不同，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韩皇后故意支走三人，聆雪不好久留，只能领了两人往东稍间去。
冬玲跟过来伺候着，给几人上茶点。
聆雪问了句：“好几日不曾见着夏薇姐姐了。”
冬玲如今为着与冉洛学算账的事儿，倒也待聆雪不同起来，笑着答道：“奴婢也有阵子没见了呢，好像是初五那日，就出宫去了，一方面为着娘娘办差，另一面，也是娘娘放了夏薇的假，说夏薇许久不曾歇过了，让过了十五再来呢。”
因着夏薇这几日不在，冬玲在韩皇后面前，倒也小漏了几手，虽不至于把秋棠比下去，但也得韩皇后看重些了。
聆雪还想着这几日顺遂，倒是忽略了，连着几日不曾见韩皇后与夏薇……
这会儿看来，夏薇该不是休假，而是去帮韩皇后办什么差事去了。
聆雪刚刚就把匣子里头的东西瞧了个遍，因而给永嘉挑东西很容易，不过一会儿就将东西给永嘉配起来，嵌八宝的革带是不能用的，替换了素面的腰带，挂了一方玉质不大好的玉佩，瞧着更像个书童模样。
韩容泽过来的很快，聆雪几人连一盏茶都没有吃完，韩容泽便撩开银紫色软帘，含笑走了进来。
韩容泽立在缠枝花卉落地罩前，没再上前，乌沉沉的眸子似是落入了星河，亮闪闪的，溢出光彩来。
这一日，阳光算不得好，他一身玄色立在那里，温柔的望过来，连嗓音也柔和的仿佛五月里的暖风：“聆雪，姑母唤你过去说话。”
聆雪甚至没来得及站起来，人还坐在荔枝红云锦软垫上，却将韩容泽眼底的一切，瞧了个干干净净。
她许久不曾在韩容泽眼眸里瞧见什么，他已经有意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与心思，可此刻，为着能让她明白，韩容泽细细致致的记下来了韩皇后说的每句话。
他立在那里，不过说了这样一句，就回想刚刚的事情，生怕她瞧不见，不知晓。
西次间里，韩皇后刚刚慈爱的对他笑，温柔似亲母一般，帮他整理衣襟，与他说：“将雪丫头许给你做世子妃，可好？”
若韩皇后真是一个慈爱的中宫之后，真的是一个仁善的人，这样温情的一幕，的确是值得记下来的。
可惜，韩皇后不是。
她知道，韩容泽也知道。
所以韩容泽将自己刚刚经历的事情，毫无保留的给她瞧，让她好生应对。
他怕，聆雪那个“预知未来”的谎言，会被韩皇后戳穿。
但不拘如何，他此时是极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