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惠一句话不曾说完，就被冉洛按着送到杨太后跟前，从没见过这样作死的人。
可偏偏史明惠这话一出，杨太后停住了手，不往前头送了，整个人就那么半弯着身子，冷冰冰的看向史明惠。
冉洛不敢擅动只能看向一旁的汪嬷嬷，汪嬷嬷听着这话，比杨太后更激动些，用力的踩了辅国公夫人一脚，辅国公夫人哀嚎声才起，汪嬷嬷已经拿了杨太后手里的瓷瓶，倒进了史明惠的嘴里。
汪嬷嬷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她跟在杨太后身边十几年，处死一个史明惠，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只汪嬷嬷此时面上有惊惧之色，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双手扶了杨太后的胳膊，大力的晃：“太后，太后您莫要听她胡说，这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
汪嬷嬷如此高声，似是要把神游天外的杨太后喊回来，聆雪这会儿才发觉，原来杨太后是真的愣住了，整个人仿佛脱了魂一样，眼睛都不知道瞧在何处。
聆雪皱眉，喊了一声：“浅诺。”
浅诺应声而入，她就立在软帘外头，里头动静闹得极大，她和荔香不敢挪动，就在门口守着，因而听得清清楚楚。
浅诺一进来，就直接一个手刀，把嚎哭的辅国公夫人砍晕了去，又与冉洛一人弄了史明惠，一人弄了辅国公夫人，拖到明间去。
隔扇重新被关上，汪嬷嬷的话语却一直没敢停下来，一声声的唤着太后：“太后，您与史大人清清白白的，您从来都不曾求过史大人一句，您一心都在先帝身上，从始至终，丝毫未改，太后……太后……”
汪嬷嬷已经出手去掐杨太后的人中，不断的重复着这几句话，聆雪在旁瞧着忧心，正要请太医的时候，杨太后深喘了一口气，这口气才算上上来。
汪嬷嬷见杨太后回了神，整个人都虚软了下去，顺着罗汉榻往下滑，坐到脚踏上，泪水这会儿才流下来，后怕的厉害。
“唉……”杨太后长长的叹息，双眼虚空的看着梅花小几上的茶盏，半晌才道：“张氏的命，留着，让她回去一字一句的与辅国公说清楚！哀家是怎么处死他的嫡女的！”
聆雪方才听着汪嬷嬷头几句话，就想着辅国公夫人张氏约莫也是活不成了，所以才叫了浅诺进来处置。
暖阁里的话，明间听得到，浅诺应该也不会动手。
聆雪没想到，自己今日会撞见这样大的隐秘，若早知如此，她真不该过来，只留了人，由着太后安排便是。
聆雪这会儿想的更多的是，她之前从未在太后眼底瞧见这些，若今日不是被史明惠说出这些来，勾起太后的回忆，大概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之前，辅国公府才说要将史明惠给杨振云做妾的时候，她听说了一两句，说是老辅国公府与杨太后关系亲近，到这会儿才知道这份亲近到得什么地步。
亲近的，连回忆都不愿回忆起，恨不能自己从来未经历过的亲近。
暖阁里静谧下来，杨太后阖着眼陷入了从前的回忆里面，有些伤疤一旦撕开一角，从前的那许多以为已经尽忘了的东西，便会一丝一缕的缠绕回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汪嬷嬷在旁无声落泪，等外头明间静谧下来，这厢房只余下三人，汪嬷嬷才张口。
因着前头这些话，聆雪都听到了，汪嬷嬷也不再避讳着，一遍遍的重复：“太后跟史大人从来不曾有什么牵连，太后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先帝的事儿，那些事情，都是史大人自己做了的，跟太后没有半分关系。
太后不是早便说了吗？先帝爷去了地底下，就不会如同在世的时候一样，被人蛊惑，必然一眼就能看穿从前的事情，也必然就知道，太后对先帝爷的情意，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更改。
太后怎么就能因为一个小丫头的话，动摇了心智呢？辅国公府的老夫人，一直怨恨太后，恨不能所有的脏水都往太后身上泼，她养出来的儿子媳妇，孙女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太后若是因着辅国公府老夫人嫡孙女的话，就乱了心智，可不就着了她的道？那个贱婢，死了死了，还要与她的儿子，儿媳说这些，到地底下也不肯放过太后，就该被挫骨扬灰！”
杨太后听得汪嬷嬷一句句的念叨，直到这会儿才张了口，声音闷闷的，带着冷笑道：“也不知道地底下是什么光景，先帝爷是真龙天子，会不会到了地底下，就没人能往他跟前靠了？亦或是他跟前的那些个人，还是些奸佞小人，不，地底下，该是奸佞的鬼吧。”
汪嬷嬷咬着下唇，好半晌说得一句：“先帝爷到了地底下必定知道太后的为人，太后的心意。人们常说，地上的人，与地底下的人是反着的，从前先帝爷身边进谗言的多，到了地底下，必然都是贤臣，忠臣。”
杨太后听后便笑：“不怕，反正哀家也快去寻先帝爷了，他若是还不懂，哀家再给他说一遍，哀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性，哀家心底里到底装的是谁。”
杨太后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地底下总归跟现在不一样，是哀家先前选错了人，扶持皇帝惹恼了他，他选了韩氏，想用韩氏压制哀家，还给了韩氏遗诏，生怕哀家处置韩氏，这些年，咱们姜国什么样儿，他在地底下瞧得清楚，哀家有错，他也有错，便算是……平了吧。”
杨太后说完这句，好半晌都不曾再言语，直到汪嬷嬷收了眼泪，与杨太后道：“太后，张氏的命留不得，史明惠能说出那番话来，必然是张氏说给她知晓的，史明惠才会用那番说辞来说动太后，张氏留着就是个祸害，谁知道她还会把这些事情说给谁知晓？”
太后坚决的摇了摇头：“方才哀家突然魇住了，是想起了先帝爷，跟史家没关系，莫说是史家一个擅心机的小丫头，便是这世间所有人都来质问哀家，哀家也不惧，哀家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哀家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到地底下，再与先帝大吵一架，哀家没有对不起他，是他心眼小，疑心重，为着一个外人，生生的断了哀家与他的情份。
张氏的命，留着，也不要拘着她在府里，随便她见客会客，哀家要让地底下的史大人也看看，他所谓的，对哀家的情意，到底带给哀家什么，亏得他口口声声在先帝爷跟前说那些话，让他在地底下看看，他的情意有多自私！”
杨太后在厢房里休息了片刻，便回宫去了，汪嬷嬷搀扶杨太后上了马车，低声与聆雪道：“郡主，今日的事情……”
“嬷嬷放心，史姨娘是在大将军府出的事，自然是我处置的，余下的我也不曾听见半句，我瞧着太后今日情绪几番波动，还是早些回宫，请太医用些汤药的好。”聆雪道。
汪嬷嬷颔首，还要再说，却是杨太后暗哑的声音响起：“走吧，雪丫头若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如何能做得了容泽的夫人？”
这是聆雪第一次听杨太后喊“容泽”二字，韩容泽是韩皇后的侄子，自小便与慈宁殿疏离，如今杨太后肯喊这两个字，已经是亲近至极了。
“太后安心回宫去，瑞姐姐怕是等急了。”聆雪笑着将汪嬷嬷也送上了马车，待瞧见马车拐了弯，失了踪迹，才回转。
哪知聆雪才要往厢房方向去，洪宝芸跟前的小丫头金珠便跑了过来：“郡主，杨夫人在戏园子里找不着史姨娘，我们少夫人去劝了两句，哪知道杨夫人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到了席面上，张口便说郡主派了人喊史姨娘，这会儿还不曾回去，定是郡主为着公主，欺负史姨娘云云……
我们少夫人还在前头劝着，只听到的人极多，我们少夫人让奴婢来与郡主说一声，先将人放回去，以后怎么处置都好，犯不着在大将军府的宴席上，坏了郡主的名声。”
事发突然，洪宝芸没想到，聆雪也没想到。
聆雪看了金珠一眼，就知道宴席上的情形了。
杨夫人大抵是想要借着这么多夫人小姐在，好好宣扬一番，史明惠有多么好，端瑞公主又如何善妒，拘着杨振云在宫里……
不过杨夫人这么一闹，想要将史明惠不声不响的送回去，是不能了。
“人，是送不回去了。我一会儿与辅国公夫人一道往前头去，劳烦你们少夫人再撑一会儿。”聆雪说着，抬脚回了厢房，这会儿辅国公夫人早被冉洛泼醒了，将杨太后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了一遍。
史明惠的尸身就在辅国公夫人跟前摆着，辅国公夫人这会儿连哭也哭不出来。
“给夫人收拾一下，随我往前头席面上吧，杨夫人正四处找着史姨娘呢，夫人是史姨娘生母，想必夫人的话，更能让人信服。”聆雪神色淡淡的张口，冷情至极。
用杨太后的话说，若辅国公夫人真的是心疼这个女儿，又怎么会把那些事情告知给史明惠知道？分明也是把自己的女儿当做棋子，这会儿棋局被掀翻了，辅国公府的算盘也打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