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聆雪送走了洪宝芸,才算是歇下来,微微倚在临窗的罗汉榻上出神。
外头窗下种了的丁香开的正好,馨香怡人,聆雪渐渐的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有温热的触感在自己鼻尖上。
聆雪睁开眼,果然见韩容泽立在自己跟前,颀长的身形将外头的夕阳都遮挡住了,在光可鉴人的青石砖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倦了?”韩容泽被夕阳映照着,如同一方温暖的羊脂玉,嗓音很淡很柔和。
“原只是有些倦,听了你的语调,便恨不能在这里留宿了。”聆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是要用这花香四溢,给自己提一提精神。
韩容泽顺势牵了聆雪的手,在罗汉榻另一侧坐了,轻声问了句:“当时,怕不怕?”
聆雪微微愣神,才明白韩容泽指的是什么,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当时觉得史姨娘是罪有应得,太后肯留下辅国公夫人的性命,已然是意外了。”
聆雪说着,垂下眼眸去:“不过好在辅国公夫人没有在当时处置了,今个儿宴席之上,也为瑞姐姐正了正名。”
韩容泽有些意外,他在外院得着消息,第一个想的便是,聆雪有没有吓到,毕竟史姨娘是在她跟前喝下的鹤顶红,连辅国公夫人都有些呆滞了……
“罪有应得?”韩容泽琢磨着这四个字,缓慢的重复了一遍,略有些疑惑的看向聆雪。
在韩容泽看来,史姨娘似乎最多也就是争宠而已,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
聆雪犹豫片刻,道:“不如回宫路上说。”
时辰已晚,贾馨宁同永嘉早便回宫去了,婉婉撑了一日,困极了,已经回院子去歇着了。
韩容泽点了点头,当着冉洛的面说道:“我送你到宫门口,同你一道坐马车,宴席上推杯换盏,喝得有些醉了。”
冉洛在暖阁里,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许多,知道聆雪要同韩容泽说杨太后的过往,因而半点不曾推拒,立时安排车马去了。
等两人上了马车,韩容泽将聆雪身后垫了两个大迎枕,让她舒舒服服的靠着,这才问:“你是又看见了什么?才这样累?”
聆雪浅浅的笑,一时间接收那么多消息,又亲眼见着史明惠死在自己面前,又与洪宝芸一道与杨夫人斗智斗勇,又一个个的见了那些个诰命夫人们,的确是累了。
“先说太后的吧。”聆雪往后倚了倚道:“太后跟老辅国公之间,并不是她们私底下传的那样,是老辅国公心仪太后,起先未表明,后来被先帝爷发现了。
从前先帝爷选中的那个太子,与杨太后不睦,老辅国公便找了如今的姜帝,后来先太子死了,便由姜帝即位。
先帝爷认定是杨太后与老辅国公勾结,害死了先太子,因而当时选择了韩皇后,韩皇后的那份先帝爷的遗诏,实际上是防着太后的……
太后对先帝爷用情至深,那时为着老辅国公心仪她一事,与先帝爷分崩离析,这些年都是太后不曾放下的心结。
太后似乎默默为先帝爷做了许多事情,先帝爷驾崩之后,为了稳固朝局,由老辅国公辅佐姜帝,便是那时候,太后都不曾对老辅国公动情,直至老辅国公过世。”
聆雪娓娓道来,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韩容泽在旁听着,眼角眉梢都带了淡淡的温柔,怕聆雪口渴,韩容泽递了一盏温热的茶汤给她,续着她的话说道:“所以,今个儿史明惠是将自己对贾兄的情意,比成了太后对先帝的情意,将自己比作是太后的缩影?一下子惹恼了太后?”
韩容泽细致入微,一下子便点破了关键,聆雪点了点头:“她起先口口声声诉着委屈,似是说着自己的,分明就是比照太后的来的,再然后又说为着大将军府的风水考虑,不该沾了血腥,再然后便说老辅国公一切都是为着太后……”
韩容泽轻笑一声,在昏暗的马车里面,格外清冷:“的确是个找死的,这样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死了,倒也干净。”
“我不喜她如此算计人心,踩在旁人的痛楚上,给自己立牌坊,这样的人,瑞姐姐怀着身子,早晚要着了道,太后这才要处置她,起先那鹤顶红拿着不过是吓唬她的。”聆雪从太后与汪嬷嬷眼底里都瞧得清楚:“否则便是为着瑞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太后也不愿意造下杀孽。”
“不说她了,辅国公夫人的命还留着,想必辅国公府这下子该老实了,你若累了,便眯一眯,等到了,我唤你。”韩容泽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又想到冉洛这会儿躲了出去,心里有些蠢蠢欲动的,笑着问聆雪:“要不然躺到我身上,更舒服些。”
韩容泽说着这话,将自己大长腿伸直了,轻轻的拍了拍。
聆雪睨他一眼,说道:“这只是一桩,我今日见了那么多的诰命夫人与嫡出小姐们,倒是还有旁的要说,今日新上任的林枢密使府上的老夫人与林夫人都替我说了话,还有礼部尚书夫人。
林老夫人与林夫人是为着林姑娘的婚事,林姑娘性子清冷,听着林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看中了岳翎岳大哥,今日探口风来着;礼部尚书夫人夫人却是得了礼部尚书的话,故意与我亲近,该是有求与你。”
聆雪认真想了下:“余下的都算不得紧要,在夫人们眼里也不过能看到些皮毛,若是见着各位朝臣,许是更有用些。
这些先不说,你觉得林姑娘这事儿要怎么着?林老夫人问起岳大哥时,我和洪姐姐都在,想必洪姐姐也要跟贾大哥说的。”
韩容泽不是很喜欢聆雪叫贾伟宁和岳翎为大哥,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着,问她:“你怎么想?毕竟是问了你的,林老夫人肯将这样的事情与你说,说明是信任你的,不然洪氏比你大两岁,该去问了洪氏才是。”
聆雪摇头道:“我知道林老夫人是怎么想的,林老夫人是一心盼着孙女过的好,林姑娘性子清冷,便是宴席都不与人坐在一处,自己坐在栏杆上头,能不声不响的瞧一整日的鱼。听林夫人说,林姑娘爱画画,画画的时候,身边不要人伺候着,能一日不吃不喝的。
有着丁家的例子在前头,林姑娘这样的性子,在临安城里做当家主母,怕是立不起来,但好好的姑娘,总不能凭白的送人去做妾。
林老夫人看中岳大哥,也不是没有道理,岳大哥如今一个人在开平立府,虽是离着临安远了些,但上没有公婆,下没有那些个长途跋涉过去的亲眷,只逢年过节的让管事走些礼单便成了,论身份,论家世,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那你如此犹豫,是因为贾馨宁?”韩容泽问。
聆雪颔首,无奈的叹了口气:“贾姐姐前几日还问,为什么岳大哥不肯回临安城来。”
韩容泽轻笑一声,宠溺的揉了揉聆雪的发顶,道:“这也值当的你费心?到时候我将这消息递给岳翎,他若肯,自然就会派了媒人回临安来,若不肯,便只当没这事儿罢了。”
“这么简单?”聆雪问。
韩容泽轻叹口气,拢着她的肩膀道:“这事儿的确算不得难,你觉得难的是贾馨宁对岳翎的情意,任何事情,一旦牵扯到情意,便是剪不断理还乱了,然而有些事情再无更改,你懂得,贾馨宁也懂得,况且岳翎对贾馨宁原就没有爱意,早些了断,没什么不好。”
聆雪神色黯然,但韩容泽说的没什么不对:“你觉得林姑娘配给岳大哥很合适?”
韩容泽也不隐瞒,沉声答道:“枢密使这个位置,与我和贾伟宁几乎平级,岳翎这个人于感情上虽有些拎不清,但离了临安城,在开平镇守,倒省去很多麻烦。
若是他能配一个如同洪氏一般,能够处处妥帖,事事圆融的自然更好,然而如今临安城里,这样的姑娘却是难找,便是真找到了,怕也不愿意往开平去吃苦,纵是勉强嫁过去,到时候也要想法子回临安城里来。
林家却不一样,林大人是个知分寸的,且林姑娘的性子,着实不适合在临安城里勾心斗角,说不得还要被人算计了去,所以嫁给岳翎的话,连林家都不希望林姑娘与岳翎回临安来。
因着林姑娘性子冷清,到时候林家必然会派了得力的管事嬷嬷跟着往开平去,将开平的府邸管起来。
这样一来,对朝堂稳固也有利。当然我说的这一切的前提是岳翎肯答应,林姑娘也乐意。”
韩容泽在韩皇后跟前做了太久的棋子,最怕的便是变成如同韩皇后一样的人,因而一切都以本人意愿为主,如今林家肯提了这话,便是林姑娘肯了,也只差岳翎一句话了而已。
聆雪轻叹着往韩容泽怀里靠了靠:“这世上果然不能有两全的事,我一面盼着岳大哥答应,一面又盼着岳大哥因着贾姐姐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