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中。
贾夫人身边的丫鬟恭敬的立在聆雪跟前,含笑说道:“夫人在正院摆饭,来问郡主要不要过去用?”
聆雪从账册里头抬起头来,清浅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我才来,账册还不熟悉,总要先理清楚了,不妨过几日吧。”
丫鬟应下,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冉洛坐在一旁的棉杌子上,冲着浅诺使了个眼色,浅诺会意,捧了燕窝盏,端到廊下,就着阳光挑里头的细绒毛,顺道看着不让人近前来。
“郡主,贾府上下这样的态度,实在叫人不自在,郡主万事要小心谨慎才是。”冉洛低声说道。
聆雪颔首,她也是这般想着的。
从前贾馨宁还在贾府住着的时候,她与端瑞一道来过,那时候,贾府上下,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聆雪仍记得,那时贾夫人上下打量她,那挑剔衡量的模样。
如今贾夫人便是要请她一道用膳,也没有那么强迫,摆了饭来请,连去不去都给留了余地。
虽说贾丞相没了,可如今贾似道承继父业,成为新的贾丞相,贾府实在没必要这样的低姿态,尤其是对着她这么一个郡主。
“过了头七,我便将事情推给旁人,贾府便是要闹事,总也不至于在贾丞相的头七里头闹起来。”聆雪来贾府帮忙,是韩皇后指了的。
韩皇后如今行事还小心谨慎着,贾似道说要请了宫中的人过去帮忙操持贾丞相的丧仪,还要身份贵重些的,这件事儿最后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不拘如何,她一个郡主的身份,总比内务府的那些个姑姑们更尊贵些。
贾府的账目不比宫里面,总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不过聆雪也不计较从前是怎么回事,只把宫里拨出来的银子,与贾府送过来置办丧仪的公中银两盘个明白便是。
冉洛算账也明白,帮聆雪理着宫里的那份,聆雪只看好了贾府的这份,免得出了什么岔子,留下隐患,毕竟不知道贾府这里有什么陷阱等着她。
聆雪当日便瞧完了先前的账册,将贾府这边的银两做了个日结余,晚膳时分,贾夫人依旧派了先前那丫鬟来请,仍旧不强迫。
聆雪午膳的时候,才说了过几日才往那边去,见那丫鬟仿佛没听见一样,照旧把中午的话说了一遍,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瞧着她。
冉洛膝盖还在养着,聆雪寻常也不让她站着,这会儿坐了一个绣墩,在聆雪下首。
冉洛面无表情道:“郡主这边事情忙不开,午膳的时候便说了,过两日再往正院去,你这丫鬟怎么不禀给夫人?这会儿夫人再次来请,我们郡主若是不去,倒好像是我们郡主没礼数了。”
丫鬟是在贾夫人跟前当差的大丫鬟,寻常很有几分体面,可与冉洛这种宫中积威多年的姑姑相比,那还是比不得的,闻言立刻跪地回道:“郡主莫动怒,奴婢将话都回给了夫人,但夫人说,郡主年纪轻,面皮薄,也不知郡主什么时候将账盘完,怕郡主盘完账,奴婢没来请,郡主不好意思往正院去,因而吩咐了奴婢,一日三次的来请。
郡主也不必担忧,夫人说了,盘账这事儿不易,让郡主慢慢来,什么时候得空,什么时候往正院去,夫人随时欢迎着,郡主更不必担忧礼数一事。
老夫人这一病,夫人少不得过去侍疾,郡主是来帮忙的,不怪咱们府里上下礼数不周便好了,哪里还能怪罪郡主。”
冉洛皱眉看向聆雪,与午膳时相比,这丫鬟的姿态,摆的更加的低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倒好像那是鸿门宴,更加去不得了。
聆雪微微沉吟,温柔含笑道:“你起来说话,既是夫人不怪罪我礼数不周,那这件事情倒也容易了,我原想着,我在府中帮忙,不给老夫人以及夫人见礼,是为无礼,因而你午膳来的时候,我便想着先过了这两日再说不迟。
然我今日理账,发现事情琐碎,要一一盯着,总不能皇后娘娘派给我的差事,我办砸了,更别说这还是丞相爷的丧事了。
如此,我倒是觉着,我先前说了大话,怕头七之前,都是不得空往正院去的,我正担忧夫人怪罪,有了你这话,我可算是放了心。
你只回去与夫人说,我头七之前没法子拜见夫人了,还请夫人海涵。”
聆雪用那丫鬟的话,打发了她回去。
丫鬟回了正院,原封不动的话,回给了贾夫人,一改在聆雪面前的低眉顺眼,头也不抬的模样,张口便道:“夫人,这位聆雪郡主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不给夫人脸面便也罢了,这会儿竟然还蹬鼻子上脸,顺杆爬了。”
贾夫人眯了眯眼睛,狠狠的瞪了那丫鬟一眼:“拖出去!”
那丫鬟眼底的讥讽还未敛去,听得这句,吓得瞪圆了眼睛,“噗通”跪地道:“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夫人奴婢七岁就在夫人的院子里伺候,夫人……”
贾夫人微微阖了眼,边上的婆子会意,直接拿汗巾子堵了那丫鬟的嘴,将人拖了出去。
等四周静谧下来,贾夫人才睁了眼,环顾周围几人一圈,道:“府中上下哪个再敢不敬郡主,只管再试试看。”
周围侍奉的人噤若寒蝉。
贾夫人又指了指身边的婆子道:“你明个儿早膳时往郡主那儿去,只说这丫鬟不懂规矩,我已经处置了,让郡主不必担忧,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什么时候使个人通传一声便是,另外,新进府的厨子,也用起来,专给郡主那边做膳食,送过去的饭菜,要有人试了毒再送过去。”
婆子恭谨应下,这才退出去,处置那丫鬟。
丫鬟还在廊下,身子抖如筛糠,看着那婆子的脸,带着几分期盼,期盼这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给她提个醒而已,不是真的想要了她的性命。
那婆子冲旁边两个粗使的使了个眼色,拖着人就往外头去,那丫鬟吓得挣扎,两条腿跟蚂蚱一样的用力,只留下在青石砖上的摩擦声。
贾伟宁一身盔甲回来的时候,正见着这一幕,眼见那丫鬟是贾夫人从前身边得力的,见状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
那婆子一五一十的答了。
贾伟宁看着那丫鬟,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他这个时辰回来,贾夫人又刚好处置了一个对聆雪不敬的丫鬟,说不得正是做给他瞧的。
贾伟宁进了暖阁,贾夫人已经卸了钗环,一身素衣滚了银边,瞧着格外素朴。
“儿子给母亲请安,儿子……回来的迟了,让母亲受苦了。”贾伟宁跪地道。
“快起来。”贾夫人伸手把贾伟宁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贾伟宁还不曾到了四川,不过这样半路折返,便已经胡茬遍布,若真去了四川,还不知什么情形。
只这么瞧着,便心疼起来。
“若……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倒不如让你再等些日子,如今凭白的在路上受苦。”贾夫人捧着贾伟宁的脸道:“回来也好,你祖父累了一辈子,若死了也没人给捧幡,那才是……”
贾伟宁原要说,等贾丞相头七一过,他就走的,见贾夫人这样泪流满面,余下的话,便咽下去没有说。
贾伟宁想到刚才撞见的一幕,也不说聆雪,只沉着脸道:“母亲,原这样的时候,不该与母亲说这些,但少不得要请母亲来安排下丁姨娘的院子。”
“丁姨娘?”贾夫人微愕,瞬间也便懂了:“当初不是说,要把丁家的嫡女给了韩世子?”
贾伟宁也不说韩容泽的过错,只道:“路上儿子醉酒,误将丁姨娘当做了表妹……”
贾夫人身在内宅,这样的事情瞧得多,沉声说道:“好儿子,这样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丁姨娘分明就是得知丁府上下的事儿,怕自己回了临安城,会被斩首,这才在路上设计了圈套,引你上钩,既是入了咱们府,给她一个姨娘的身份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如今是你祖父的孝期,怎么也要过了百日,这几日,先让她在你表妹房里伺候着吧。”贾夫人一锤定音,丁家嫡女一日之间,从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变成了通房丫头一般的人物。
贾伟宁想到聆雪如今在府里,怕贾夫人打了别样的主意,便道:“儿子还挺喜欢她的,不好委屈了她,该有的还是要给了她,她原是丁家嫡女,一个姨娘的身份,已经算是辱没了……”
贾夫人眼睛在贾伟宁身上打了个转,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心思,她怎么会不晓得,张口说道:“那这些日子,便按着姨娘的份例给她,等过了你祖父百日,再抬上来便是,她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若不是跟了你,她如今说不得流落青楼也不定。”
贾伟宁颔首,假托道:“那儿子一会儿亲自与她去说说,安抚一番,儿子是容不得她受半分委屈的。”
贾夫人微笑应着:“好,你这一路风尘仆仆,赶紧去收拾收拾歇下吧,只如今在孝期里头,该忌讳的可要忌讳着。”
贾伟宁应下,扭身出了去。
贾夫人看着贾伟宁的背影,含笑点了点头,看样子,儿子心里还只是郡主一个人,肯为郡主做到这步田地,那这门亲事,还是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