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芷柔到聆雪这里来之前，是在贾夫人跟前伺候着的。
从前齐芷柔还要喊贾夫人一声舅母，原也想着，嫁到贾府来，是该做正妻的，可没料到，父亲的身子拖不住，一下子就不成了。
齐府上下原就靠父亲撑着些了，父亲一没，家里头便没人能撑得起来，原就家道中落，如今愈发的衰落。
当时老夫人便与她母亲说了，贾府这样的门第，娶个什么样的嫡长媳不成？母亲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与她说了个明白。
齐芷柔心里明白，这个时候，不嫁也要嫁了，齐府上下都盯着她们母女，恨不能从她们身上扒一层皮下来，若惹怒了外祖母，愈发没人庇佑她们了。
齐芷柔认了，做妾便做妾吧，总归表哥是一心要娶她，要给她正妻之位的，只冲着这份心，便够了，且外祖母答应，只要她嫁过来，便接母亲过来住着。
母亲在贾府住着，齐府的那些个人们，便是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到门上来。
齐芷柔原想着，这日子也是过得的，表哥喜爱她，还能同母亲在一个府邸里住着，有外祖母，有舅母，她断受不得委屈，便是表哥来日娶了高门大户的嫡妻，也不会将她这个表妹如何了去。
齐芷柔便是在去往四川的路上，都是这么想着的，便是表哥不碰她，说是记挂着战事，她也理解。
齐芷柔第一次觉得不对的时候，是丁姨娘钻进了表哥的帐篷里，一夜未出，第二日，丁姨娘便开始服侍在表哥左右。
齐芷柔怎么也不明白，表哥这是为着什么，直到第二日，表哥与她圆了房，那时候，外祖父身故的消息已然传来，她想不通，表哥这么做是为着什么，那会儿只当是表哥心里不舒服，当这个为发泄，但又怕坏了表哥德行，因而只当自己早便与表哥圆过房了。
便是到了贾府，她也是这么与舅母，不，已经是婆母了，她也是这样与婆母说的。
这几日，表哥待她与丁姨娘说不出的体贴温柔，齐芷柔甚至都以为，从前看到的表哥，都是假的，直到她从外祖母那里，也就是贾老夫人那里得知，表哥曾有心迎娶郡主，这才明白了。
怕这一切，都是表哥做给郡主瞧的，怕她与丁姨娘完璧之身回府，被郡主瞧出来笑话，这些日子，将她二人带在身边，也是为着告诉郡主，没有她，表哥依旧过得极好，如今左拥右抱着。
如此一来，齐芷柔想通这一节，便自请来见郡主，问一问表妹的事情，她想要将姿态做足一些，告诉郡主，她也生的好，表哥与她在一处，是郎才女貌。
她哭起来最是娇弱，最能惹得男子怜爱之心，因而她便将这一面拿出来，同郡主相比，听说这位郡主从来不肯掉眼泪的。
这样坚强的女人，哪里能惹得男人的怜惜？
齐芷柔还没有与郡主说起，她与表哥是如何的郎情妾意，就被表哥喝止了。
齐芷柔愣在原地片刻，立起身来，素白的裙裾齐地轻轻摇曳：“夫君，你怎么来了？”
聆雪亲眼瞧着齐芷柔从梨花带雨变得含羞带怯。
齐芷柔还未发觉贾伟宁话语里的阴沉，拈着丝帕，低垂螓首，娇软道：“妾来问一问贾侧妃的事情，与丫鬟说过了，很快便回转，夫君怎么还……刻意过来一遭？”
聆雪看到贾伟宁那一刻，便知道这是贾夫人刻意安排。
先用话与齐芷柔说了些，引着齐芷柔过来，等贾伟宁到了贾夫人处，贾夫人再添几分颜色，说齐芷柔哭着来寻聆雪。
贾伟宁一个大男人，心思没那么细密，一下子就想歪了，抬脚就往聆雪这里来，正中了贾夫人下怀。
聆雪将齐芷柔与贾伟宁眼底都瞧了一遍，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宫门要落锁，贾公子与齐姨娘，再会。”
聆雪说着话，荔香已经拿好了包袱。
聆雪不便多说，荔香便公事公办的给贾伟宁一福身，道：“冉洛姑姑往正院给夫人回账册的事情去了，谷雨在外书房，做贾丞相头七的丧仪。等两人办完了差事，劳烦贾公子遣人送她们回宫去。”
贾伟宁到这会儿，已然明白是贾夫人刻意安排的，只是……
“聆雪，我，有一句话要与你说。”贾伟宁轻叹一口气，说到底，他心里最想见的那个人还是她，纵是自己怎么躲着绕着，真真见到了，却更是放不下。
“贾公子，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不迟，再拖下去，宫门落锁可怎么是好？皇后娘娘还等着郡主回话，若是惹了娘娘动怒，郡主也不好交代。”荔香抢先一步，挡在贾伟宁与聆雪身边。
这会儿功夫，冉洛姑姑该回来了，现在还没回来，定然是在贾夫人那里被绊住了。
千防万防的，没想到最后半个时辰出了岔子，两人到底见着了。
齐芷柔也有些慌，她头一次见到贾伟宁有这样温柔的神色，那般温柔的，似是能沁出水来的情意……
“表哥……郡主回宫快来不及了，表哥有什么话要问，等着母亲下次去宫里，替表哥问，好不好？”齐芷柔很害怕的抓紧了贾伟宁的胳膊，生怕自己松开，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已经没有了疼爱她的父亲，她不能再没有表哥……
贾伟宁垂下头道：“就一句……既是已经见了，便给我一句话的机会吧。”
“表哥……”齐芷柔紧紧拉着贾伟宁：“母亲方才便说，这些日子给老夫人侍疾，疲累的很，表哥不如同妾身一道去瞧瞧母亲吧，再迟，母亲便睡下了。”
齐芷柔竭力阻止，聆雪也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些话，不如不说出来的好。
贾伟宁看着聆雪要离开，又看着自己被齐芷柔紧紧握住的手臂，皱眉低声说了句：“这些日子，贾府上下如何待你，将来便也能如何待你，从前，我只当我祖父在，怕你受委屈，但这几日瞧下来……
怕镇国公府的日子，比杨家还要艰难，若是你愿意，我可以……”
“我不愿意。”聆雪没等贾伟宁说完，就打断了他。
聆雪没想到，贾伟宁会说出这番话来。
贾伟宁对她的情意，她一直都懂得，也知道贾伟宁是为着她，才有了齐芷柔和丁姨娘，但有些事情勉强不得。
贾伟宁愣愣的看着聆雪的背影，难得多劝一句：“镇国公夫人不似我母亲如此通情达理，还有镇国公府的二公子纨绔无礼……”
贾伟宁是认认真真的想过的，从前有贾丞相在，他是真的怕，怕贾丞相会如同对待贾馨宁那样，对待聆雪，他舍不得。
然而，如今贾丞相不在了，母亲明确与他说了，若聆雪入府，便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他自认，终于有资格，有本事能护她周全，这才张的口。
若是今日没见到，真的躲过去便也罢了，可他见到了，在最后一刻见到了。
他不争取一下，觉得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
“世子不会让我受了委屈，在镇国公府，应该不会有人这样算计着，与我见面。”聆雪并没有转身：“贾公子那条路，已经走了九十九步，这个时候前功尽弃，那齐姑娘与丁姑娘又算什么呢？贾公子保重！”
聆雪说完这话，脚已经迈了出去，冉洛与谷雨从两个方向急急赶来，两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怕是调虎离山之计，这会儿见聆雪出来，身后屋子里还有贾伟宁与齐芷柔，当即一句话也不说，搀扶着聆雪就往外走，仿佛屋子里的贾伟宁是洪水猛兽一般。
贾伟宁看着聆雪渐行渐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是他离着聆雪最近的一次，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他也不允许自己再靠近她。
贾伟宁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聆雪的背影再也瞧不见，直到齐芷柔手上的力气松了下来：“表哥……”
贾伟宁回神，看向身侧的齐芷柔，面上渐渐露出了笑意：“芷柔，你不必在意，父亲与母亲有意让我迎娶郡主，这才设计你和我过来，我方才不过是顺着父亲，母亲的心意，既是这会儿已经问了个明白，也好给父亲与母亲一个答复。”
齐芷柔分明看到，贾伟宁的笑意未达眼底，从前还当贾伟宁一向是这样的，但刚刚看到了贾伟宁看到聆雪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齐芷柔宁肯自己被骗，只要贾伟宁还肯骗她便好。
“表哥，我会很快养好身子的，给父母亲生一个大胖孙儿，到时候，她们便不会逼表哥了。”齐芷柔温声说道。
贾伟宁微笑颔首，温柔的为齐芷柔抿了抿发梢：“如此甚好，一会儿若是母亲问起，我会与母亲说的，从前我便说过，我一直属意你为正妻。”
齐芷柔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来，学着聆雪方才的清浅模样，温柔低语道：“表哥说什么，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