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中,夜风凉爽,搁在院中石桌上的油灯火苗被吹得轻飘摇曳,却依旧能将石桌周遭照得明亮。
围着巨大的石桌,欧阳铁栾凝神看着石桌上摆着的一副木图,很有些感慨地低声叹息起来:“小时候在爹的书房里见过这木图,挂了整整一面墙。还记得爹说过,云归城加上周遭二十里的山峦水势,全都在这幅木图里。”
微微点了点头,欧阳老狗的脸上也是有了几分动容:“听老爷说过,这木图是当年老太爷花了大价钱,还豁出去了咱家靠山旗下十几名好手的性命,这才从进出云归城中的各处商贾那儿,得来了云归城和左近方圆二十里的地理图。这之后,出大价钱请了云归城中木匠行里的七大高手,花了一年才制成了这副木图。可拆卸,可拼装,算得上是一件能传家的宝贝了。”
眉尖微微一动,欧阳铁栾转脸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欧阳老狗:“老狗叔,这木图……”
显然是明白欧阳铁栾想问些什么,欧阳老狗低声应道:“这木图是云归城中独一份!制造这副木图的七大高手,在制成了这副木图之后,老太爷全都将他们礼送出城。最远的……听说都到了迪化!”
微微点了点头,欧阳铁栾再次将目光投注到了那副木图上:“这图上是云归城中八处城门的地理形制。其中东门和雁翅门是水门,傍着水路码头。人马施展不开,估摸着康老八不会选那地方跟咱们走过门局。其他几处门……南门和赤金、银涌门把着云归城往南边的商道。在这儿走过门局,肯定会断了云归城里各处商贾货物往来的路径,康老八得罪不起那么多相与,也就不大可能在这三处门摆开阵势。剩下的……”
不等欧阳铁栾把话说完,站在石桌旁的袁勇已经急不可耐地将手指向了木图上的西门位置:“就是这儿,错不了!康老八那王八蛋跟人走了几回过门局,全都是选在西门的位置上。一来是西门地势是两山夹一道,并肩子就能走两辆大车。有几个能打敢死的扎稳了阵势,百十人一时半刻都冲不过去。二来这西门往来的客商少,都是些翻山越岭夹带洋货、黑货、红货的单帮客商,跟哪家旗杆子都做过相与,可也都算不得是能掏得起真金白银的相与,康老八不怕得罪了他们。还有这第三……”
很有些诧异地转脸看向了指点木图说得口沫横飞的袁勇,欧阳铁栾脸上猛地浮现出了一丝捉狭的神情:“小勇,长进了啊?这一二三四说得头头是道,看来是往日里没少转这脑子?”
脸上蓦地一红,袁勇很有些讪讪地傻笑起来:“少爷,我也没动过这脑子。我就是……知道康老八在云归城里找人算过卦,算卦的瞎子说他奔西边办事吉利,他也就真信了这个。但凡是跟人摆过门局,从来都是在西门拉开架势。说来也真是邪门,每回他都赢了?”
转眼看向了放在桌子上的木图,欧阳铁栾伸手拍了拍袁勇的肩膀:“把他摆过门局的地方指出来!”
歪着脑袋看了看木图,袁勇很是犹豫地将手指向了靠近西门三里左右的一处狭窄弯道:“该是这儿了?”
欧阳铁栾皱起了眉头:“这儿?一处狭窄弯道,双方的人马全都施展不开,只能是死拼到底了。康老八手下那三个最能打的,我觉得也不是能架得住几十过百人连番上阵冲撞的,更不是能凭着自己那点功夫冲破对方阵势的人物。康老八还每回都能赢?”
低垂着眉目,欧阳老狗蓦地沉声应道:“会不会是靠着找其他的旗杆子借兵?”
只一听欧阳老狗话音,袁勇顿时将脑袋摇得像是个拨浪鼓一般:“肯定不是!这云归城里打行走场面,找其他的旗杆子借兵那就得花钱,价钱还不小。康老八那个抠搜玩意,肯定舍不得花这个钱。也就是前两天跟咱家旗杆子走那场面,估摸着康老八想要一口气砍倒了咱家旗杆子,这才豁出血本借了兵。可没想到在那要命的节骨眼上,少爷和老狗叔回来了!哈哈哈哈……”
看着袁勇那副没心没肺傻笑的模样,欧阳铁栾哭笑不得地伸手拍了拍袁勇的头顶:“多大人了还这么一会儿云彩一会儿雨?说正事儿——这地方你自己走过没有?”
用力点了点头,袁勇伸手抄过桌边的一碗水一饮而尽:“走过,走过好几次!我也是琢磨着预康老八那王八蛋也不靠借兵,不该每回都能占了赢面。所以我悄摸的去过好几次。可那两山夹一道的地势我都走遍了,我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难不成那算卦的瞎子当真说对了?康老八奔西边就吉利?”
皱着眉头思忖片刻,欧阳铁栾再次开口说道:“想办法问过康老八手底下的人么?”
袁勇摇了摇头:“问了,可康老八手底下那些人都咬死了不吐口。有一回想法子灌醉了康老八手底下一个伙计,可只要一提到康老八走的那几场过门局,那家伙醉成了一滩泥,都不说半个字!少爷您也知道,打行里也有规矩,打行伙计私底下不能下狠手套问对头杆子上的事由,所以……”
耳听着袁勇与欧阳铁栾之间的交谈,欧阳老狗却是慢慢皱起了眉头,直等到两人都安静下来,方才沉吟着低声说道:“少爷,打行里有句老话——登高离天近三尺,不见脚下万丈沟!咱们瞧不出来的东西,或许旁人能瞧得出来?”
疑惑地看向了欧阳老狗,欧阳铁栾讶然应道:“老狗叔,您是说……”
抬眼看向了同样一脸不明就里模样的袁勇,欧阳老狗沉声说道:“小勇,街面上那些吃地皮的杂花子,提篮说话的主事人物,是不是就那天在街面上见着的瞎驴儿?”
袁勇点了点头:“就是他!自打他抢了许驼子手里的竹篮,在云归城街面上吃地皮,已经吃了好几年了!每回咱们打行走场面,只要是场面一收,他领着那些杂花子,跑得比谁都快!”
“西门外康老八走过的那几次场面,他也跟着去吃了地皮?”
“对!老狗叔,您是说他能……”
话没说完,门外猛地响起了一连串铜钱撞击时产生的脆响。伴随着那脆响声响起,一个让大烟熏倒了的云遮月嗓门,也从大门外响了起来:“冬披大雪当被盖,夏露皮肉晒虱子。饭馆折箩果肚腹,大河洗澡乐逍遥。吃地皮的杂花子瞎驴儿,给靠山旗杆子燃香敬酒,求靠山旗掌杆子赏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