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换烛火，再沏香茶，原本多少有些让人觉得黯淡冷清的会客厅堂之中，骤然间多了几分暖热的味道。
四平八稳地端起了新沏的盖碗茶，焦老掌柜一边用杯盖轻轻扫动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一边却是抬眼看向了垂手侍立在欧阳铁栾身侧的欧阳老狗：“多年不见尊管，尊管依旧精神矍铄，倒是着实叫老朽羡慕啊！”
抬手朝着焦老掌柜轻轻一揖，欧阳老狗和声应道：“老掌柜吉言，在下唯有愧受了！不知老掌柜……”
微笑着摇了摇头，焦老掌柜却是将目光转向了端坐在主座上的欧阳铁栾：“老朽市侩，原本想着掌旗杆子重归云归城执掌靠山旗，这以往的规矩，是不是还得与掌旗杆子重新议定？抑或是萧规曹随？却不想掌旗杆子慧眼如炬，不等老朽辗转择言，倒是一口叫破了老朽心头这点阴私盘算，着实叫老朽汗颜呐！听闻掌旗杆子这些年游学海外，都是尊管相随照应，想来这打行中的诸般讲究，尊管也早与掌旗杆子言说通透了？”
深吸了一口气，欧阳铁栾强压着心头因为担心袁勇腿伤而涌起的焦躁感觉，抬手朝着焦老掌柜行了一礼：“在下年轻，更兼长年游学海外，对云归城这生养之地，倒是真有些陌生了！加之家父当年并无意让在下参与打行之中事务，故此……”
不等欧阳铁栾把话说完，焦老掌柜已经摇头笑道：“掌旗杆子何必过谦？初入云归城，十字长街一场厮斗，力挽狂澜于即倒；此后一场过门局，更是将孙子兵法中诸般计策，使唤得行云流水般顺畅。由此而言，靠山旗在这云归城中一言九鼎的场面，已然是指日可待了！当年云归城中八门九道十七路上，一面靠山旗打出来，诸家相与出入都能得个平安。有了这平安二字，方才有云归城中诸般兴旺啊！”
咀嚼着焦老掌柜话语中的意味，欧阳铁栾微微皱起了眉头：“焦老掌柜话中不离平安二字，莫非……”
故意把话说了半截，欧阳铁栾目光炯炯地看向了面带慈和笑容的焦老掌柜，仿佛要从焦老掌柜脸上的笑意中读出他心头所想一般。
轻轻放下了手中茶碗，焦老掌柜蓦地端正了脸色，朝着欧阳铁栾沉声应道：“掌旗杆子初回云归城，想来还未细查与乱云旗走的这场过门局究竟是怎样的来龙去脉。若不嫌老朽话语絮繁，那老朽就与掌旗杆子略加分说？”
只一见欧阳铁栾点头答应，焦老掌柜身子微微前倾看向了欧阳铁栾，就连话音也放轻了七分，仿佛是惧怕隔墙有耳一般：“想来尊管早知，这云归城中经营皮货、药材的商铺，大小共有八家！除却小本经营的商铺之外，又以鄙号德盛昌与城北福隆泰为最！有道是同行是冤家，虽说生意是和气生财，可总也难免与同行争竞一二。数十年光阴蹉跎，鄙号与城北福隆泰，倒是隐隐有了些势成水火的模样。”
伸手端起搁在手边的茶碗，焦老掌柜轻轻啜了一口碗中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低声接口说道：“尤其是前年福隆泰老掌柜仙逝、少掌柜执掌福隆泰生意之后，年轻后生，难免意气风发，几次三番与鄙号在进货生了龌龊。而那福隆泰中掌柜，更是添油炽薪！因此上，在今年从西北购进一批药材时，鄙号与福隆泰派出的掌柜在价钱上相持不下，眼看着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这才不得不请动了靠山旗下诸位，为我德盛昌保得一份公道！而福隆泰那边，也是请动了乱云旗下人马来寻这份便宜！”
微微点了点头，欧阳铁栾和声应道：“焦老掌柜，今天走完的这场过门局要是这么个来由，那这批药材到底是花落谁家，倒也还是个五五之数？”
不自觉地轻轻一拍巴掌，焦老掌柜的话音中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急促的意味：“实不相瞒，若是往日，依照今日过门局上双方打行战平的定论，我德盛昌倒也不应再做追究，只当是应了和气生财的那句老话，两家各分一半货品就好。可今年西北天时不正，得来的药材原本就少，若是两家平分，怕是都交代不上两家应诺下来往东南各处药行行销的交易买卖。故此……”
眼看着焦老掌柜骤然打住了话头，欧阳铁栾心领神会地应道：“所以，这场过门局之后，为了能彻底拿下这批药材，我靠山旗下兄弟，怕是还得跟乱云旗杆子下的人马走一回场面？”
霍地站起身子，焦老掌柜朝着欧阳铁栾一供到地：“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也都不等欧阳铁栾开口说话，直起了身子的焦老掌柜手脚飞快地从袖子里再次摸出了半张红契：“此乃老朽一点心意，只当是为靠山旗下诸位兄弟添置些应用物品。”
微微摆了摆手，欧阳铁栾应声说道：“承蒙焦老掌柜青眼，只是靠山旗下兄弟刚走完了这场过门局，已然是兵疲士惫！这时候再要与乱云旗走一回场面，只恐怕……”
急走几步，焦老掌柜双手捧着半张红契，送到了欧阳铁栾眼前：“靠山旗下兄弟疲惫，他乱云旗又何尝不是？更何况靠山旗下兄弟尚挟战胜之威，那乱云旗却是新败，怕是早已经没了争竞之心、敢战之意！掌旗杆子，一鼓作气之下，不但可解我德盛昌之难，更是和壮靠山旗之威啊！”
瞟了一眼半张红契上用润金篆字写下的数目，欧阳铁栾很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了一脸虔诚模样的焦老掌柜：“焦老掌柜，这又是何苦呢？”
苦笑一声，焦老掌柜轻轻将手中红契放到了欧阳铁栾身侧的茶座上：“也都不瞒掌旗杆子，这泥人……也是有个土性子的！”
朝着满脸期待神色的焦老掌柜张了张嘴，欧阳铁栾犹豫片刻，方才低声朝着焦老掌柜应道：“此事……还请焦老掌柜容我三思！”
耳听着欧阳铁栾并未断然拒绝，焦老掌柜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了一丝喜色：“全都仰仗掌旗杆子、仰仗靠山旗下诸位兄弟了！”
话音刚落，厅堂门口却是猛地传来了魏岳那沉厚的声音：“少爷，门口有客来访，说是……云归城中知事官？”
还没等欧阳铁栾答话，站在欧阳铁栾身侧的焦老掌柜已然满脸喜色地朝着欧阳铁栾拱手笑道：“恭喜掌旗杆子！有了这云归城中知事官到访，靠山旗杆子在这云归城中，更算是稳住了跟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