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号愚人节。竹签王捧着教案刚进教室，后面的人群就开始骚动了。小个班长起立领着大家慰问她，汪磊就大声喊着“报告”，站在了门口。竹签王作了个招小狗的动作，汪磊一脸严肃地走到她的身后，侧身面对着她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跨下讲台，目视前方，张着嘴笑的无声地欢快。他坐下后，柳格听见了邱沐的笑声。
魏覃说柳格的脑子里肯定有一股脑电波跟邱沐的声波是匹配的，这才是念念不忘的根源。柳格建议魏覃可以改行了，神婆太委屈了，还是努力学好科学知识去当个小护士，看病治心。
竹签王除了板书，一般就半倚在讲桌上，柳格一直怀疑是她板书的或圆或扁的粉笔字让她的牙签腿不堪重负。她真的是太不爱动了，估计这样中午饭就不怎么吃得下去了，长此以往，她才能保住她的牙签腿。不像柳格她们这些正发育的孩子，脑子被各科的老师不停地轰炸，即使是老实地坐着，到了饭点也是虎狼之师。柳格摸摸自己的脸，还好有QQ糖一样的弹性，转念一想，QQ糖跟硬硬的棒棒糖比起来就是多肉啊！
竹签王又倚在讲桌边懒得挪动，柳格正好可以看看别的，不必遮遮掩掩，只是翻书的动作要轻点。单凭这一点，竹签王直接荣登柳格最喜爱的老师第一名，没有之一。
小半节课过去了，后半个教室的男生一直安静不下来，竹签王抬起眼皮哼了几声，后面的小伙伴像收到了鼓舞，响声倒像水纹似的一圈一圈地散开来。竹签王终于抬起头，皱着眉心正经地咳嗽起来，把眼角的细纹都连累得明显了许多。她睁大泡泡眼，目光估计是落在了后面的板报上，所以汪磊才视而不见，他叠了一只纸飞机扔到前面女生的桌上。
竹签王手里拿着书，张着金鱼嘴，吐着泡，走下了讲台，朝着不安分的汪磊过来了。果然，竹签王的威严和她的身高一样让这些少年无从声辩，汪磊老实地低下了头，即使他站起来也不一定有竹签王高，这是他的硬伤，梗着脖子当勇士也是要有资本的。
竹签王在汪磊的桌边停了一分钟，很安静了，她来了一个优美的转身，蓬蓬的裙摆扫到了汪磊的桌子脚，大家的鼻腔里、头发丝里都是百合香味了。汪磊站起来拍了竹签王的后背，极快的动作，几乎是和竹签王转身的动作同时完成的。
柳格和小个班长都停下自己的忙碌，转过头看身后的哄笑是怎样的趣味十足。竹签王红了脸，脸色像娇羞的玫红色的月季，眼里有一丝怒气闪过，她很快地转身，用语文课本不轻不重地敲了汪磊的头。汪磊仰着头接着，腆着笑的脸也红了，眼神却是得意的，像之前的一切闹腾就为了得到这一记敲打。
周围看戏的男观众举起双手拍掌，有几个放肆得厉害的吹起了口哨。小个班长站起来，转过身，对着后面的他们竖起大拇指放在嘴巴上，“嘘、、、、、、”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拿手掌拍起了桌子。
竹签王转过身来，右手握着书举起又轻轻地放下，示意小个班长坐下，眼里都是嫌弃，意思很明确，这哪里是维持秩序，完全是明火执仗地起哄！小个班长笑着坐下，继续研究他的数学题。竹签王准备回讲台去了，她刚迈出两步，柳格看热闹的头颅还没有来得及转过来，邱沐右手撑着头，眼球里都是柳格，像一个孩子看着别人嘴里含着自己心爱的棒棒糖。柳格心慌地坐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一定是草莓味的阿尔卑斯。
竹签王站在讲台上，试图让自己正常起来，她清了几下嗓门还是觉得不满意，最后她放下课本，拉出讲桌下的椅子，垫了一张卷子在上面，双手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坐了下去。“自习吧！”她很无奈，一个年轻的女人，受了一群更年轻的小伙们的欺负，自己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后面倒消停多了，只是过几分钟就有飞机从头顶或旁边飞过，不是砸自己的，柳格放心得很。只是柳格低着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不是串行了就是看倒回去了。柳格道行不足，再怎么静心修炼，最后还是经不起邱沐静静地看自己一眼。
邱沐估计是狐狸托生的，前生柳格肯定是个花心的穷书生。今生邱沐随便甩一个眼神，柳格就开始六神无主，摇曳成花。
下课铃响了，竹签王站起来收拾东西，小个班长站起来领着大家跟她说再见，第一排的戴幽若走上讲台，站在竹签王的背后，把她背上的纸条揭了下来，上面画了一条八脚金鱼，大眼睛。戴幽若把纸条叠好，握在手心里回到座位上去了。竹签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把书本抱在怀里走了。
第二节是长脸朱的数学课，没有人敢迟到，敢耍花样。柳格在下课的十分钟里就开始准备了，上课铃一响，小个班长旁边就笔直地坐着一个三好小学生。长脸朱和他的数学是柳格的克星，但今天他们救了柳格，不然柳格都到太空了，飘起来，整个银河系的星星都成了邱沐的小眼睛了。
刘小老头进来的时候，汪磊竟然重玩了刚才的把戏。刘小老头多狡猾，汪磊刚转过身背对着他，他就把背后长纸条揭下来，轻轻地按在了汪磊的背后。汪磊一点都没发觉自己身后摆着白无常的细长舌头，还洋洋得意地迈向自己眉毛弯弯的同伴，欢乐劲儿不亚于窗外野草的疯长。
汪磊走过去了，小个班长起身拍了他的后背，他才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那条长舌头，他使劲拽下来，回头看着讲台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刘小老头，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刘小老头虽然腰不好，但他不喜欢板书，所以也不愿站在讲台上。今天是要讲解周末小测的试卷，一般这样他都是在教室走道来回穿行的，今天也没有例外。他走到小个班长的桌边或者是汪磊前一排的桌边就转身往回走了，穿过讲台，走到另外一边的走道里，一直走到最后一排，站一会再往回走。
汪磊的眼珠子跟着他的身影移动，刘小老头在自己这一边的走道里，他就低着头，咬着嘴唇，样子像是ABCD如放久了的老面馒头，卡得喉咙疼。刘小老头又转到小个班长的旁边了，他站了一会，又往前迈了一步，已经到了班长后面一排的桌子边了。
刘小老头已经讲解到完形填空了，他如果再往前迈一步就到汪磊他们那一排了。完形填空第三题柳格也填错了，刘小老头着重讲了，“都明白了吗？”他抬起右脚准备往前迈了，脚往前伸到一半，他又放回来，迅速转身走了。汪磊的屁股已经离开座位，手也在摸试卷下面的东西了。他听见响声，抬起头，刘小老头已经离他两米远了。
一节课已经过去一大半了，卷子也只剩下阅读理解没有讲解了。汪磊很着急，柳格听见身后有飞机划破空气的摩擦声，也有传纸条拍桌子的声音。刘小老头拖出讲桌下的椅子，坐了下去，这椅子就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他在教室转几个来回就得用手把腰顶一会，再转两个来回，然后回讲台上坐着歇一会。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汪磊前排的男生举手了，就是赵倩从三班换回来的那个男生。刘小老头望着他举起的手，眼里都是不可思议，这张卷子还有他不知道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刘小老头往别的方向转过头去，再慢慢转回来，他还举着手。刘小老头站起来，把椅子拖开，走了过来。汪磊很认真地低着头，拿笔画着什么。刘小老头走到男生面前弯下腰，一分钟后他又站直了，走到男生座位边弯下腰，这样整个后背就在汪磊的面前了。汪磊站起来，双手举起已经贴好透明胶的四方纸方方正正地贴在了刘小老头的背上。
上面画了一个老头用手顶着腰，脚上穿了一双长筒雨靴。说实话，汪磊的画技还是不错的，至少你能认出来他画的就是刘小老头。他成功了，起码有十架飞机撞向他，他靠在后排袁卓的桌子边上，向助威者作揖。
刘小老头直起腰，回头看了看汪磊，汪磊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刘小老头捶打着腰回去了，刚坐下，又站起来拿粉笔，“大家都注意了，刚才朱培能同学提醒了我，完形填空第三题选C从语法上来说也是可以的。”说着他在黑板上板书A和C的区别。身后的声音此起彼伏，他没有管，往常他可要严肃多了。
柳格想起第一次看见刘小老头，他也穿着长筒雨靴，腰比现在稍微地要直一点点。
下课铃响了，刘小老头揭下背后的四方纸，认真地看起来，“谢谢汪磊同学的大作，下期的板报就你负责了，这个我会收藏的。”他摇着手里的四方纸。“下节课就不要闹了，政治老师还带其他的班，影响不好，他脾气也不好。抓紧时间把地上的飞机清理干净”刘小老头夹着书走了，身后掌声很热烈，只有汪磊提不起兴致。
晚上，柳格坐在魏覃的床边看着照镜子的她，她最近越来越爱照镜子了，也不知听谁的建议给自己添了一堆护肤品。“你说，汪磊今天是不是故意的？”魏覃转过头看着柳格。
“为什么？”
“我反正是这么觉得的，他心里还是有赵倩的，毕竟毕竟、、、、、、。”
“毕竟什么？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想太多了，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才这样捉弄刘小老头的。我强烈地这样认为。”柳格躺回自己的床上，看着墙上的便签纸。
魏覃一边抹护手霜一边走过来坐在柳格的床边，“管他呢！反正赵倩已经是这样的下场了。”她抹完腾出手来拍了拍没认真陪她聊天的柳格，继续说：“上午语文课的时候，我看你转过头去以后，邱沐一直在看你，那样子都快看傻了，你看见没？”
柳格继续假装没有听见，嘴里念起了单词。“柳格，我劝你一句，别太计较了，过去的就算了，两个人在一起有以后就行了。”
柳格转过头看着魏覃，“什么叫不计较？他能忘了别人也能忘了我，再说了他也不一定就已经忘了别人了。可他已经忘记过我一次了。”
魏覃愤愤地拍了柳格一下，“你这样说就有点过分了，我听褚源说是你自己先不理邱沐的，他还伤心了好久，刚开学的时候，他在榜单上没看见你的名字跟疯了一样，找了好多人打听你去了哪里？”
柳格张开嘴又闭上了，她想说：“是，是我自己先走开的，可那时我还不知道以后我是会想念他的。”
“邱沐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就跟那个女生走得很近了。可事实是他是喜欢你的，你一来他就跟那个女生没来往了，你不看见了吗？”魏覃肯定是被褚源洗了脑了，才如此地替邱沐说话。
“我没看见，我只看见他看着我走远了，没有喊我。”
“柳格，你不讲道理，我也说不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躺到床上，自言自语，“要是褚源能这样看我一眼，我就把烟戒了。”
柳格接住魏覃的话，“不管褚源怎么看你，你都该把烟戒了。褚源应该会介意这个的，他以前总说我是个女汉子，很凶，他应该喜欢温柔的女生吧。”
两个人总是在这样相互打气的谈话中沉默下来，然后像个大人一样思考着和另一个人的未来。其实柳格连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幻想，幻想柳格和邱沐是有未来的，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柳格在宿舍楼的楼梯上碰见了赵倩，她一头短发仍然很顺。柳格主动跟她打了招呼，还好赵倩很自然，所以两个人一起上的楼，聊了聊中午食堂的饭菜，柳格看她气色比之前好了一点。
晚上，柳格跟魏覃说起赵倩，“她现在好像跟之前看起来不一样了，感觉比之前好。”
魏覃睁大眼睛看着柳格，“你不知道吗？她现在每天跑步呢，现在估计还在操场上呢？挺厉害的，已经坚持一个月了，就你不知道，整天不问红尘，眼里只有书和邱沐。”
“不许瞎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和我的那些书，没有别人。”
柳格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飘，因为心虚，如果没有别人，为什么自己会羡慕赵倩呢？多少年以后，赵倩想起这段岁月肯定会有遗憾，但柳格想起这段岁月，有的只有遗憾，除了魏覃。魏覃想起褚源，至少她们还是勾肩搭背过的朋友。
“你就是太骄傲了，又什么都放不下，最后受苦的除了你还有别人，何必呢？”
“我放下的已经够多了，我是收到的失望太多，才这样做一只刺猬的。魏覃，你明白吗？我不想委屈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有爱情的。”
魏覃叹口气，“你就是书看得太多了，想得也太多了，当初能想明白跑到这里来，为什么就不能再闭一只眼呢？”
柳格觉得自己和魏覃讨论的命题没有答案，但明天是有答案的，要准时早起晨读上课。“你就是看书太少，想得不够多，才这样劝我的，是吧？”
魏覃听出来柳格是在笑她，“你使劲想吧，书呆子。”
是啊，柳格哀叹，自己这么聪明的女子却陷在自己的单人舞曲里旋转，出不来，也昏不掉。真真是可惜了！
一个月亮圆圆的晚上，袁卓和小个班长换了座位。柳格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暂时的同桌，因为半分钟前，他还坐在邱沐的右边。袁卓算是个斯文的男生，跟余泱有点像。两个人静静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柳格没有去猜想他为何要换过来坐在自己的身边。月亮照的刚刚好的时候，他默默回去了。
留了纸条给柳格：“你俩真像！”邱沐和柳格在外人眼里像什么呢？到底有什么像的呢？只是一样的年轻气盛，一样的翅膀轻盈，一样的不够坦诚，一样的只会远远观望。
柳格第一次不顾魏覃的反对，与她并肩站在小阳台上，她吐烟圈的样子，让柳格想起自己看的那些小说里的女主角，倚墙而站，嘴角告诉你，她什么都不在乎，可眼神里的悲伤让空气都布满窟窿。这些悲伤都种在心底，而柳格太嫩了，还没有来得及学会把它们都藏起来不被亲近的人发觉。
柳格看着圆圆的月亮，轻轻地说，“你和我一样，后退不得，前进不能。”魏覃拍着柳格的心口，“你的心魔在这，我的在别人那里，不过总有一天他能看见我的好。”
十年后，柳格穿着大红的中式礼服，心里默默地感谢那个有先知能力的斯文男生。也许真的是因为他的那句话，柳格才从来没有真的想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