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慧瑂伏在马背上,紧紧搂着马脖子,用它的温度驱赶寒意。
她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看看有没有被跟踪。
雨没完没了地下,急一阵,缓一阵,她的嘴唇已经冻成紫色,浑身上下快没了热气。
这还真是荒山十里不见人家。
冷、痛、乏、饥饿,一起向她袭来。
眼看天色渐晚,再走不出去,到了晚上,就算不被野兽叼走,恐怕也要冻死在山里了。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喊:“那不是梁国公主吗?”
萧慧瑂原本已经昏昏沉沉,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抬起沉重的脑袋,扭头一看,糟糕,居然是白天遇到的第一波蒙面人!
她立刻清醒了,这拨人是想要自己命的,可不能落在他们手里!于是用力踢了一下马刺,马儿飞奔起来。
那些刺客已经失败过一次,怎肯放过从天而降的第二次机会?便在后面紧追不舍。
萧慧瑂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今天到底是犯了什么煞?这一劫,难道过不去了吗?
她稍一分神,没看到路边一棵大树的树枝伸出来,拦在半空,正好被扫中,狠狠摔下了马。
当时,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骨头散了架一样,魂魄好像都被撞出了躯壳,连想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站起来了。
萧慧瑂决定放弃了,太艰险,太痛苦了。
依稀记得,临行前,舅父便嘱咐过自己,这一去,必定无比艰险,要自己做好准备。
她当时还笑着回答,不就是嫁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吗?大不了就是自己不爱他,他也不爱自己,然后像那些徒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的女人一样,在寂寞中过一辈子呗。
看来自己还真是太年轻、太幼稚了。
那些小情小爱的挫折和委屈,比起做为帝王家的女儿要经历的真正艰险,根本算不上什么。
一些模糊的黑影越来越近,就要解脱了,只要他们一刀砍下来,这浑身透骨的冷、入髓的疼,就全消失了。
她闭上眼,等了很久,等着寒冷和疼痛消失。她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是从很远很远的阴阳两界交汇处传来,像是鬼哭狼嚎,又像是铁马金戈的战场……
那些声音突然消失了,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她好像睡了很长很长一觉,又好像仅迷茫了一瞬间,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雨声很真切,跟人间的雨声没什么区别。
难道阴间也会下雨吗?
冰冷的身体忽然一暖。
看来自己是真的死了,已经没那么冷了。
她恍恍惚惚睁开眼,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却看到一张英俊无比,但却冷到让人心都要结冰的脸。
身子一轻,似乎被眼前的少年抱了起来,同时,萧慧瑂也感觉到浑身巨痛。
会疼,说明自己并没有死;不觉得那么冷是因为身上裹着少年的裘衣。
她很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又实在太累太累,比起躺在冰冷的泥水中,少年温暖的怀抱过于舒适,脑子里紧绷的弦不由自主放松,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
萧慧瑂在周身的疼痛中,和满屋子的药香中醒来。
她睁开眼,慢慢适应屋内昏暗的灯光。
梁上挂着一盏松油灯,油灯周围的木梁被油烟熏得漆黑。
顺着油灯往下看,梁柱边摆着个小炭炉,炉上的瓦罐“咕嘟嘟”冒着热气,药香就是从那瓦罐里飘出来的。
炉前蹲着位年轻男子,约摸有二十七八岁,羽扇纶巾,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清逸,正小心翼翼看着炉火。
萧慧瑂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刚一动,钻心的疼痛便让她禁不住发出细弱的呻吟。
年轻人转过头,放下羽扇来到近前,恭恭敬敬一揖到地:“公主殿下受惊了。”
萧慧瑂一怔:“你怎知我是公主?”
“回殿下,下臣是从您遇难时穿着的礼服判断的。”
萧慧瑂忽然想起什么来,不顾疼痛坐起来,到处翻找。
年轻人问:“殿下在找何物?”
“一个紫檀木匣!”
“殿下随身携带之物,都在这里,除了那匹马我们没拦住,自己跑掉了。”
年轻人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托盘。
萧慧瑂挣扎着要下床去拿,年轻人赶紧取了托盘,双手举过头顶献上来。这份恭敬倒让她有点不自在了,但现在顾不了那么许多虚礼,一把抱起紫檀木匣,打开,然后松口气。
她这才想起年轻人来,问:
“您是……”
“在下乃大隋匠师中大夫宇文恺。”
“可是关陇十二大将军之一——宇文贵将军家的三公子?”
“正是在下。”
“是您救了我?”
但她心里却在迟疑,记得昏迷前曾经见过一张脸,虽然似梦迷离,但那张脸是那种冷到让人心惊的绝世孤傲感,跟面前这位年轻人清逸、宽厚、恭谨的感觉,截然不同。
“不是,是……”这时,炭炉上传来“滋滋”的声音,有药汁溢了出来,宇文恺赶紧道:“公主殿下的药熬好了,您先趁热把药吃了。”
萧慧瑂一边吃药,一边考虑宇文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白天发生的事,实在把她吓坏了。不管她表面装着有多镇定,其实心里还是非常后怕。
好歹宇文恺是名门之后,大隋的官员,又救了自己,如果也是为了图谋《河运图》,完全可以趁自己昏迷的时候把图拿走,把自己抛尸荒野,反正,白天总共有三拨人要打自己的主意,随便嫁祸给那些人就可以。
但他为什么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荒山野岭?
又为什么这么巧救了自己?
还是谨慎点,问问清楚:“宇文大夫怎么会也在这荒山野岭中?”
“在下奉旨建造大兴城,这山中有我所需的建材。”
“此事我倒有耳闻,听说大隋皇帝要在咸阳附近建一座新的都城。”
“正是。”
“建造城池,不应该是工匠和文官的事儿吗?宇文大夫出身武将世家,不去领兵,怎么反而跟木材石头打交道?”
“说来惭愧,在下父兄皆精通兵法韬略武艺,唯独我自幼不喜上马打仗,只喜欢读书和机巧。陛下派我来修建大兴城,也算是人尽其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