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有岸干脆利落地制服赵母,继而侧过头,斜搭眼帘的留海邪气帅气。
“你没事吧。”他漆黑的眸色如同星辰点缀的夜幕。
摔坐在地的君悠悠,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她严肃地点点头:
“有事。”
她的膝盖好痛,屁股更痛……
他动不动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哦。”然而,期有岸不咸不淡地如此回应。
怎么又是一个韵味无穷的哦!
君悠悠内伤了。
期有岸则是转过修长的眼眉,劝慰地对赵母道:
“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也请保持冷静。悠君君这个小丫头的嘴巴确实挺气人的……“
君悠悠满头黑线地爬起来:
“你既然什么都没听见就别装作了然于胸的样子插嘴。”
她一把拨开期有岸,郑重其事地提醒他:
“我再提醒你一遍,我不叫碰瓷女,也不叫无赖女,更不叫悠君君……我姓君,名悠悠!”
就见期有岸一脸单纯地眨眨眼,大声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你叫悠悠球?”
这一刻,君悠悠油然而生一股呸他一脸的冲动。
她稳下心神,继续对赵母道:
“阿姨,我明白赵瑶的死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是,你真的没有必要怨恨任何人,因为赵瑶真的不是他杀或者自杀。”
赵母嘴唇蠕动着没有出声,反倒是一旁的期有岸凝重地道:
“没有证据的事,你别自作主张。”
君悠悠头都没抬,一脚踩上期有岸的脚背,左三圈右三圈地碾动:
“你不是听不清么?”
一时间,期有岸声息全无。
他默默地蹲了下去,背影凄惨。
赵母怔怔地凝视君悠悠认真的眼神,声音发颤:
“那我该怎么办?瑶瑶为什么会死?我该去恨谁,该去怪谁?你说,我该去找谁报仇,你说啊!!!”
赵母上前,一把扣住君悠悠的肩膀,指甲生生要抠进她的肉里。
君悠悠不着痕迹地皱眉,旋即又舒展开。她转而握住赵母的手,牵着对方坐到花坛上。
“阿姨,你看见警戒线了吗?”
君悠悠指了指树下的景象。
赵母这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她心口猛地刺痛,霍地就跳了起来!
“你果然没安好心!”
君悠悠并不慌张,她只是指着身侧那颗历经洗礼的大树道:
“阿姨,你听警察提起过吗?他们在树梢上发现了一条丝巾。”
“那是一条女式丝巾,由于款式较为老成,又没人见过赵瑶带着丝巾上学,所以警察最后断定这条丝巾与本案无关。”
“但是期侦探告诉我,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阿姨的生日。”
“阿姨,你应该知道赵瑶趁着暑假那几天在快餐店打过工吧。”
“你以为赵瑶的兼职工资是用在自己身上了吗?没有,我想她没有。兼职工资总共五百块钱,她用来买了条爱马仕丝巾,打算作为妈妈的生日礼物。”
“她是个好实在的孩子,根本没发现所谓的爱马仕丝巾其实连高仿品都不算。”
“我还记得,那天傍晚下了阵雨,风大天冷,夏天难得一见的低温。就是这条丝巾被吹走了,吹到了这颗树上。”
“阿姨应该没有仔细观察过,这棵树长势很好,枝叶几乎快伸进我们班级的窗口。”
“赵瑶一定是想要取回狗仔树上的丝巾,一定是想要看见最爱的妈妈的笑脸,所以,她努力地伸展身体……”
“以爱未名的死亡太残忍,但是,我想赵瑶她是个好坚强的孩子。因为她的妈妈教过她,做人要宽容,要学会忍让,因此有人认为她软弱欺负她,也有人认为她善良喜欢她。”
“我和赵瑶并不熟悉,我们不是同一路人。不过,我坦白,我想我曾嫉妒过她。和雷雨晴一样,嫉妒她的好人缘,她的天真与可爱。雷雨晴欺负她的时候,我就选择了冷眼旁观。是的,我的行为同雷雨晴没有两样,我们都比不上赵瑶。起码,我嘴上说着最爱妈妈,却从来不付诸行动,一次也不肯努力过。”
“阿姨……你现在愿意坐下来,和我说说话吗?”
君悠悠的眸子泛溢着诚恳的光泽。
赵母捂住嘴,一次又一次地点头,一次又一次地摇头,最后由期有岸搀扶着,坐到了君悠悠的旁边。
她们交谈了许久许久,久到月亮也疲惫地躲到了云层之后休息。
夜深人静的时候,赵母才蹒跚离去。
期有岸站在树旁,凝望了赵瑶落下的窗口半晌,才说道:
“走吧。”
“嗯?”君悠悠坐得腿脚酸麻。她毫不犹豫地握着期有岸的手臂起身。
“我送你回家。”他说。
君悠悠坐进期有岸落魄的小别克里,随着车子的启动,长发遮掩了她大半的神情。
期有岸从后视镜观察着她,忽而开口:
“我帮你了一个大忙,就不再欠你什么了。”
君悠悠还沉浸思绪中,随口问道:
“什么?”
“我说,我不再欠你面包了……”期有岸顿了顿,轻柔询问:
“你怎么会知道赵瑶用打工的钱买了丝巾?”
你还想着面包呢……
君悠悠木然地挑挑唇角,她答道:
“猜的……要不然她打工的钱拿去做了什么?这是顺理成章的联想。赵瑶打工赚了多少钱很容易就打听到,是警察过度注重雷雨晴,而放弃了其他线索。”
不出十分钟,别克抵达君悠悠的楼门口。
在开发之前,这是个不大的城市,装载着她童年的记忆。
在开发之后,什么时候起,就连她的家乡也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然而,十年后的自己再回到此间,究竟谁对谁才是陌生?
君悠悠一路遥望着窗外的风景,心潮泛滥。
别克就停靠在她家楼门口。君悠悠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道了谢,回身就走,颇为利落的决绝,无情的客套。
期有岸摇下车窗,探头召唤:
“喂!君悠悠!”
他喊对了她的名字。
君悠悠脚步迟疑,慢慢扭过头。
“你不是个坏孩子……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听到了吗?”
期有岸大人的腔调逗乐了她。
君悠悠喷吐一口浊息,幽长地地道:”你还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不过,还不赖。“
期有岸坐进车里,清越的嗓音飘得遥远:
“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也会是最后一次……不见了!”
语毕,他拉下手刹,启动车子。
君悠悠摆摆手,以示最后的道别。
是啊,不见了。
上辈子他们就没有见过。
他是侦探。
她是学生。
毫无交点的二人。
仅此而已。
踏上第一个楼梯台阶时,君悠悠止住脚步,胸口蓦地腾升起一股难以言喻地酸楚,拓宽了她心底的空洞。
这股难言的寂寞是从何而来?
君悠悠摒弃闲杂念头,走上台阶。
接下来迎接她的,还会是那道斑驳生锈的铁门,还会是那个冰冰冷冷的家人。
钥匙打开了家门,她在玄关脱下鞋,一如既往地扬声道:
“我回来了。”
与客厅并做一体的餐厅里,管莉端坐在餐桌边,一边摆弄新手机,一边不声不响地进食。
君悠悠走了过去。
她看看餐桌上属于她的那个空碗饭,再看看饭碗边的旧手机,突然间,什么也不懂了。
她不懂,既然管莉那么讨厌她,为什么每天晚上都会准备两个人的晚饭。
“妈……”君悠悠拿起旧手机,飘忽地道: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想要一部手机,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我是想要和同学显摆……但是,你大概永远不会想知道,我在学校的人缘其实很差,差到没有可以拿手机去显摆的对象。”
“我没有一个可以教会我为人处世的妈妈,所以我不懂宽容,不懂忍让……“
君悠悠一语未了就被管莉打断。
管莉冷冰冰地道:
“你是怨我了?”
君悠悠垂下眼眸,像是被什么噎了一下,迟了迟才道:
“与其说怨念,倒不如说是想念……”
她说:
“我想念你的声音,说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念你的声音……我就想,我要是有了手机,当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就可以拨通你的号码。即使你不愿意听见我的声音也不要紧,至少让我听见你的……”
君悠悠抬起头,忍回泪水,不经意地抹蹭鼻头。她定视着天花板零乱的灯影一眨不眨,慢慢讲起了赵瑶母女的故事。
末了,她怀疑地问:
“妈,如果,如果我被人害死了,你也会痛不欲生吗?你会为了我难过吗?”
管莉愣愣地放下筷子,又拿起筷子,继续埋头吃饭。
“无聊。”管莉回答。
君悠悠惨淡地笑了笑。
对,多么无聊的话题啊。
人家母女的相亲相爱,怎么放到她们身上做比较?
这一场仓促的晚餐,也许注定没有结果。
君悠悠刚落座,忽听管莉拉开椅子的声音。
管莉背过身去,离开前,她喃喃地告诉女儿:
“我不会为你难过的,绝对不会。”
君悠悠仿佛早就有了预料,除了落寞,并无伤感。
谁料,管莉接着道:
“如果有人敢害你,我一定会和那个人拼命。你是我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我不懂什么宽容忍让,我只知道,如果有人敢害你,如果有……”
管莉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步履匆匆地钻回房间,砰地关了房门。
泪水落进了米饭里,君悠悠感觉自己吃进去的,是又咸又甜的味道。
窗外,一颗闪烁不定的流星拖着幽长的尾际滑落,像是一场欲言又止的问候。
次日,她被英语老师叫到办公室。
英语老师担心这番变故会给君悠悠造成心理阴影,因此竭力安抚:
“赵瑶的妈妈也表示不会再追究学校的责任了。她应该是想通了,听意思可能会离开这个城市到南边彻底定居,不再回来了……你也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儿学习才是你的任务,知道不?”
“嗯……”君悠悠本来没什么,可一见英语老师赤裸裸的心疼,索性装起委委屈屈的样子,还缩着脖子让老师摸头。
临走前,英语老师一边把今天作为作业的卷子交给君悠悠,一边下意识地嘀咕道:
“哎,我才买的爱马仕丝巾就这么不见了,好几百块呢……”
英语老师很小声,君悠悠还是听见了。
君悠悠脚步一滞,不禁张口问道:
“咦?老师丢了条爱马仕……丝巾?”她的话音变了调,似是心虚。
“是啊。”英语老师无节奏地拍着办公桌,咚咚作响的仿佛是君悠悠纷乱的心跳。
“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丢的,最近也一直乱糟糟的……算了,反正连高仿货都不算,就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英语老师长吁短叹。
君悠悠古怪地哈哈一笑。
她目光躲闪地瞥向窗外那棵依然繁茂浓绿的大树,嘴角按捺不住地抽搐——
“是啊,算了……还是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