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继续做朋友了。”
走在艳阳天下,心情却是如沐冬寒。
君悠悠并行于期有岸身侧,听他呢喃的自言自语。
嘹亮尖锐的蝉鸣刺激着她的耳膜,前前后后的奔波,君悠悠已然厚汗遍体。
因为早有所料,是而君悠悠并未对经纪人唐突的心意表白而震惊。
女人的第六感在这方面总是准的。
可惜,经纪人本该表白的对象却已一命呜呼,再也不知心上人心意。
有许多事不是不成功而令人痛苦难堪,是明明可以成功的时候,你偏生错过,这才教人更为无法接受。
君悠悠抹掉顺着脖颈锁骨而汇聚的热汗,一边斜视着期有岸,一边缓缓开口:
“你的友谊就那么脆弱?”
脆弱到得知至交好友喜欢的是男人就一朝碎裂?
你交往的是他的人,而非他的爱好取向。
君悠悠的眼神无声的责问着期有岸。
“不是你想象的……”
期有岸嘴唇蠕动,话音戛然而止。
君悠悠忽地明白了。
她知晓他介意的是什么了。
于是,君悠悠拍了拍期有岸的肩膀,忍俊不禁地道:
“你放心吧,他心中有人了,不会再喜欢你的,你不至于害怕。”
“……谁害怕了?”
君悠悠无视期有岸的口是心非,暗忖他这个大男人究竟有多畏惧恋爱,又不是会被老师家长阻止早恋的年纪了。
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精神上受过刺激?
被爱人抛弃过?
或者,把爱人抛弃过?
眼角余光观察着期有岸线条利落的剪影,君悠悠趣味盎然地摩挲起下巴。
期有岸在她眼中,正如树上高悬的青涩果实。
秋日已至,它却战战兢兢地不肯成熟。
它贪恋的究竟是什么?
树梢依依不舍的拉扯,还是阳光充足的爱抚?
抑或,它仅是畏惧坠落的瞬间,会是如何的疼痛吧。
那是不外乎粉身碎骨可能的结局。
也是爱情的结局。
十八个小时之后,经纪人作为重大嫌疑人被警察逮捕。
从经纪人的家中,警察搜出了谋杀郭斐然的凶器——
剪刀。
那把瘦长的剪刀被装在物证袋里推到经纪人面前。
怔忪一秒,经纪人就承认了罪行。
他木然地解释,他喜欢郭斐然,但是郭斐然不喜欢男人。因此,经纪人一怒之下,失手杀了郭斐然。
律师说,他的当事人在警察逮捕前,就因为良心不安,想要主动自首,所以要从轻发落。
经纪人说,他害了人,毁了一个人的一辈子,行为恶劣,值得被判死刑。
期有岸是从李队长口中打探到这些审讯细节的。
李队长自然不会透露太多,他只是想向期有岸吹嘘罢了——
“怎么样?你当初不是被称为最受瞩目的杰出警察吗?事实证明,我破案比你快一百倍!你根本就不是当警察的料……全家一窝老鼠,生下来的必然就是小老鼠……你这只小老鼠装什么黑猫警长!”
还是那幢光鲜的警局大厦,周遭是屏息聆听的寂静。
期有岸不相信经纪人会狠手杀人。
他们是朋友,期有岸可能不够了解经纪人的性别取向,却足够了解兄弟的为人。
期有岸不相信,他否认着李队长的说辞,他局促地摇头,不停不断地重复苍白的言语:
“不可能……你们肯定落下了线索……李队长,你听我说,我找到了新的线索……”
李队长大掌一挥,鄙薄地拨开期有岸。
“期有岸,趁我没发火前,我劝你赶快离开!”
似乎碰触期有岸是件相当肮脏的作为,李队长掌心重重互拍,脆鸣一时震起了细微地回音。
他嘴角挂着胜利的笑靥,冷哼着越过期有岸,不期然一抬头,迎上一道嫣然展颜的容颜。
原来是君悠悠就站在期有岸身后。
期有岸高大挺拔,君悠悠娇小瘦弱,李队长愣是没有看见她也来。
李队长显然对这个无赖的未成年少女无可奈何,倘若大动干戈又着实犯不上。
是以,李队长唯有秉持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心态,绕着君悠悠走开,那副心有余悸的压抑模样几许夸张。
“你相信李队长说的话吗?”君悠悠回望着李队长背影,施施然问道。
“不信。”
清冷的空气灌入头脑,期有岸仰首深吸。他低淼地答:
“而且,我捉住凶手的蛛丝马迹了。”
“真的?我也知道凶手是谁。”
君悠悠行至期有岸身侧。
她踮起脚,一手搭住他强有力的肩膀,凑近期有岸的耳畔小声呼出了一个名字——
“是她……对不对?”
君悠悠吹起他颈后一层鸡皮疙瘩。
期有岸汗毛倒竖,慌手慌脚地倒退。
“你怎么发现的?”
“不是发现,是我感觉得到。”
“感觉算是什么证据。”
“那你说说,你凭借的是什么证据?”
“哼,这种至关重要的线索怎能轻易告诉你?”
“你……其实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吧。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女人?女人为了绝望的爱情能作出什么来,我当然清楚。”
“你?女人?……也对,虽然乳臭未干,也是名副其实的女流氓。”
“……你再侮辱我的人格,信不信我真流氓你?”
期有岸双膝一软,下意识地环住双臂。
这个标准的自卫姿势使得君悠悠不由发笑。
“万一真是经纪人大哥作案,你待如何?”
君悠悠望向玻璃幕墙,碎金的日光照耀得一地水光潋滟。
期有岸垂下眼眸,一字一顿地道:“
“你了解一个为爱情绝望的女人的心情,而我……了解一个男人,也相信一个男人……他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
他是我的朋友,就值得他全身心的托付与信任。
君悠悠偏过头,目色变幻不定: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听着期有岸斩钉截铁的应答,君悠悠耸耸肩,意味深长地挑起了唇角。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只要认定了的朋友,上天入地,都会倾力相陪。
看起来会愚蠢,可为了友谊的愚蠢,他们心甘如怡。
找到陈丽时,她刚从宿醉中清醒。
君悠悠还以为陈丽会自杀,看来,有勇气杀人的人,不一定会有勇气杀害自己。
陈丽昨日的神情痛至骨髓,实际上,一瓶酒就打发了她的哀恸……吗?
陈丽虽然打开了房门,却并不打算请他们进来。
她红肿的眼睛充斥着心灰意冷的漠然。
不等君悠悠阐述此行的目的,陈丽便腻烦地关上房门。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插进了门缝之中。
门缘与骨肉相撞,发出闷闷的响声。
陈丽哪里拼得过期有岸的力气,一时又羞又恼地大叫:
“你们这是要擅闯民宅吗?!”
期有岸丝毫不理会陈丽沙哑的嘶喊。他固执地推开门,继而双手插兜,如同冬天的一尊阿波罗雕塑,俊美又冷然。
君悠悠清蔼地看着他帅气逼人的侧颜,和软地问道:
“很疼吧?”
“不疼。”
“真的?”
“真的。”
君悠悠舒眉一笑,陡然出手捏了一把期有岸藏于衣兜的手掌。
“疼吗?”
“不疼……”
期有岸话音未落,就猛地背过身去,压抑的嗓音疼起来又可怜又寂寞——
“就一点点疼……不,一点点也不疼……嗯……好像还是有点儿疼……”
君悠悠坏坏哼笑,又探身去瞧期有岸的神色。
不料,他迅疾扭过头,顽固地避开她的窥视。
君悠悠不禁满头黑线:
“你……那是眼泪吗……”
她长吁一气,旁若无人地跨进了门槛,完全不在乎陈丽一旁的怒目而视。
“出去!出去!!!给我出去!”
陈丽随手抓起一尊陶瓷摆设,登时就摔碎一地的残骸,啪嚓地巨响。
君悠悠揉了揉耳洞,灵巧地跨过烂陶渣瓷。
陈丽再度扯嗓呼号,架上的鞋子也一一丢了出去。
可君悠悠在这片“枪林弹雨”中游刃有余地行走着,不受一丝的波及。
“你也就这点儿能耐了。”期有岸按下陈丽的手腕,又冲君悠悠堂而皇之的背影讥诮地道。
君悠悠的能耐就是气死人不偿命。
这一点,他领略过无数次了……
嗯,怎么会是无数次?他们不是才认识不久么……
期有岸莫名其妙地挠头。
君悠悠轻缓漫步,含笑温然地道:
“可你连这点儿能耐都没有。”
期有岸喉头一噎,不再多言。
和她吵架,简直就是活腻歪了。
期有岸松开陈丽,任由两个女人对峙。
如果陈丽不认罪的话,他不介意采取极端的手段使之顺服。
坑害情人的女人,不值得同情。
期有岸见过太多女人的勾心斗角,她们伤害他人时,总是理直气壮,仿佛天底下的受害者都是活该。
他不喜欢女人,难以喜欢女人。
不过,君悠悠可以成为唯一的例外。
为什么?
她还不是女人。
期有岸心头暗道——
君悠悠,就是个不分性别年龄的大流氓。
鉴定完毕。
被鉴定为流氓的君悠悠尚不自知。她忽略期有岸仿似幽怨的眼神,悄无声息地在陈丽的客厅里转了一圈。
最后,君悠悠视线定凝在电视柜上陈丽与经纪人的合照上,开口问道:
“你,还爱着他吗?”
陈丽脊背一僵,倏尔撇过头去。或者在她的心底深处,早就清楚,他们是为何而来。
期有岸静静地关上房门,如此,陈丽的声音也聚拢清越了几分。
“我爱不爱他又能如何?”
陈丽乐不可支地指着君悠悠面前的合照道:
“你能想象得到吗?我们虽然交往了四年有余,可是,这却是我和他唯一一张相片……唯一一张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相片。”
陈丽定定地凝视着合照,须臾,她收敛表情,行至电视柜前。
她拿起相框,不愿再与君悠悠分享一般,将之紧紧,紧紧地抱在胸怀。
“你们要是再不离开,我就报警了。”
陈丽垂下眼帘,手上情不自禁地轻抚着相框,眼底的死水一潭终究泛起微不可见的涟漪。
“滚……”
陈丽有气无力地道。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抱头痛哭。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坦露痴爱。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
死去,连灵魂也一同死去。
陈丽错了吗?
郭斐然错了吗?
经纪人错了吗?
他们都错,他们又都没错。
君悠悠欲言又止。
她知道,无论说什么,劝什么,陈丽早就有了决定了。
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了,又怎会真的舍得对方受到伤害?
纵然对方不曾相爱,纵然对方自欺欺人,纵然那个男人……陈丽心中的那个男人,像是在怜悯一个失败者那样,承担起所有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