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永远不会了解,陈丽只是想告诉他:
不要再同情她。
不要再施舍她。
就算是爱情的失败者,她也有她维持最后底线的自尊。
君悠悠仿似听到了陈丽的心声。
那是在滴血的声音,滴答,滴答,静悄悄地呼唤着永远等不到的两两相望。
剩下的,唯有两两相忘。
“你不会报警的。”君悠悠十指交叉,不自觉地互相摩挲。
陈丽嗤然一笑:
“呵,你以为你是谁?能吓得了我?你不让我报警,我就不报警?啊!你说啊,你凭什么不让我报警,凭什么!!!”
陈丽一步步踏前,凌厉的眼神似乎要将君悠悠千刀万剐。
但是君悠悠清楚,陈丽伤害不了她。
不是陈丽有多虚张声势,而是她,已经竭尽全力地保护怀中的合照,便再也没有力气做其他事了。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全力以赴,可还是如斯的结果。
君悠悠鼻头微酸,放缓了语气:
“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哪里能吓得了你呢?你若是想要报警,我又怎么能拦得住你呢?”
你若是想要自首,想要解救爱人,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拦得住你呢?
君悠悠瘦弱的身形是那么娇小无力,却蕴藏着察觉事实真相的直觉智慧,与面对犯罪分子的无比勇气。
然而……
本应充当骑士角色的期有岸嘴角抽搐,默默地撇开了头。
——君悠悠要是手无缚鸡之力,他岂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
她不必拥有缚鸡之力就足够打败全天下的腹肌之力。
这个凶残的女人。
期有岸情不自禁地打了寒噤。
君悠悠似乎听见了期有岸的心声,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你也可以不报警,我们也不会报警。”君悠悠一摊手:
“这全是你的自由……我们无能为力。”
“凭什么?”
“凭你的自由,凭你爱的自由,也凭你恨的自由……凭我们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陈丽眯起了眼睛。她喃喃地像是在重复天大的笑话,捧腹笑道:
“没有证据,没有证据……”
还需要证据吗?老天爷都看见了,这还需要证据吗?
还需要证据吗?她忘不了的情怀,就是最大的证据。
直至陈丽哽咽地发不出声音,如同溺水的人,挣扎着,沦陷着,无处可逃。
“还需要证据吗?”君悠悠蓦地伸出手指向陈丽心口的位置:
“这里,就是证据。”
陈丽的心就是满满的证据呀。
如果爱情非要证据来评判,也不会再有当局者迷的故事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经纪人大哥说,他毁了一个人的一辈子。这,指的不是郭斐然,绝对不是郭斐然……而是你,是你啊,除了你,他还亏欠了谁呢?……他或许不够爱你,或许没有你爱他那么爱你,可是,他都知道,他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他不是同情你,只是想,想对足够的好……”
话音未落,陈丽噗嗤哂笑。
“对我好?“陈丽扇扇手,像是要挥去不可置信的念头:
“哈?对我好?他想对我足够好?笑话!!!”
陈丽猛地举起相框,作势就要摔烂:
“他一次也没有,他一次也没有在乎过我,这就是对我好?”
她声嘶力竭的吼叫回音不绝。
但最终,还是舍不得砸了相框。
舍不得啊。
怎么舍得了。
唯一的一张呢。
唯一的……
棱角分明的相框再度被陈丽搂在怀中,紧紧的,生怕谁抢了去,仿似她这个贫瘠的人所拥有的唯一财富。
不知,相框里的那张照片,什么时候才能被捂热?
陈丽双腿一抖,整个人伏倒在地,呜咽不止。
“他是个好人,也许不是个好的恋人。“君悠悠的思绪飘往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了君钟清。
无可置疑,君钟清是个好人,可是他不是好的丈夫,更不是个好的爸爸。
然而,他终究是她唯一的父亲。
君悠悠低缓的语句声声入心:
“好人,并不一定就会是好的恋人。他哭着说,他害死郭斐然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你做的了。他若是个好的恋人,就不会一边牵扯你,一边爱着他人;他若是个好的恋人,就不会明知真相而故意隐瞒,不得宽慰死者的委屈……”
君悠悠摇摇头,狠狠地摇头:
“经纪人大哥真是太差劲了,差劲儿得活该顶罪,活该受罚,活该……”
房间里,静谧得连空气的游动也好像划出了声音。
但沉默,很快被陈丽的尖锐的嘶嚷打破。
“你凭什么骂他活该,你凭什么!”
陈丽腾起跃起,猝不及防揪起君悠悠的衣领。
君悠悠被撞到墙上,使得陈丽那绝望的神色更为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是好的,是好的!你们都不了解他有多好,只有我知道!!!对,只有我知道就够了!”
陈丽粗重的喘息拂起君悠悠的留海。
泪水能畅快流淌,痛得也会畅快。
可是,流不下来的泪水,会是怎样的无助?
君悠悠越过陈丽,朝不远处黑豹一般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摇头。
陈丽丝毫未留意到君悠悠的举动,忘我地倾诉:
“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郭斐然……郭斐然越是装好人,我就越恨他……”
陈丽松开君悠悠,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噗通摔跪在地:
“我的相册里,全是我们三个人照片。只有这唯一的一张是我和他的……他们既然那么相爱的话,又何苦给我机会插足……”
“这个世界不允许吧。”君悠悠道:
“是因为这个世界,太残酷了吧。”
“比起残酷,没有比郭斐然更残酷的……哈哈哈……呜……真是个狠人,郭斐然真是太狠了……我动手的那一刻,他居然没有躲开,他居然……不肯躲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君悠悠不能完全肯定的是,经纪人是否是为了向陈丽赎罪,才会认罪。
也许,在他心目中,单纯地想要尽快到另一个地方与心爱的人相会吧。
也许,在那里,他们就可以牵手了吧。
也许,郭斐然可以坦白为什么总是挤进经纪人与陈丽的合照中了吧。
君悠悠触摸到了郭斐然的心声。
她听到他在说:
哥,你以为你会毁了我。
但我更害怕我会毁了你。
如果有一天我先死了,请忘记我好好儿过日子吧。
如果有一天你先死了,就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说好了,我马上就来。
经纪人认罪两个小时后,陈丽走进了警局。
她认罪了,事无巨细地全部讲了出来。
作案动机,栽赃嫁祸,具体细节,历历描述。
经纪人得以重获自由。
他最后一次探望陈丽时,只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语毕,他就走了。
陈丽知道,他不会再来看她了。
他不愿意再看她了。
果然……他不是个好的恋人。
陈丽很想嘲笑君悠悠,说与那个自说自话的少女听——
你猜错了。
你猜中他不是个好的恋人。
但是,你没有猜中,他对她而言,甚至,都不是个,好人……
是的,凭借感性判断的君悠悠再度猜错了。
她都不能猜出亲生父亲的性情。
又怎能猜中他人的心声?
但是,君悠悠愿意相信,君钟清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否则,管莉那样家世出生的大小姐岂会看上他。
否则,郭斐然这样红遍大江南北的男神又岂会天长日久地崇拜着他?
否则,她这个惨遭连累的女儿又岂会念念不忘?
好人的定义是什么?
君悠悠不懂了。
所有人都说君钟清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可是,在她心中,他就是她的爸爸而已啊……
为什么,叫一声“爸爸”,会那么难呢。
君悠悠尽皆翻出了君钟清的遗物。
遗物不会说话,除了积蓄灰尘,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君悠悠一件一件地摩挲,每一样都那么的熟悉又陌生。
这些都是她的宝贝呢。
如果硬要说的话,相比于母亲,君悠悠自然更喜欢父亲。
君钟清是那样富有才气的男人,全世界为他疯狂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毒品毁了他。
或者说,他被自己的音乐天赋摧毁了。
君悠悠的收集品中,唯独缺少了君钟清的剃须刀。
那被踩得稀烂剃须刀,她仍旧将之小心收集,放在了郭斐然的坟墓前。
恍惚间,管莉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
管莉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想要与女儿分享关于乐团顺利进展的好消息。
尚未出声,管莉便顿住脚步,止足不前。因为她瞧见,地上叠放的是丈夫君钟清的衣服。
不管过了多少年,管莉也不会忘记它们曾穿在君钟清身上的样子。
多么挺拔,多么英俊的样子。
管莉迷惘地视焦涣散。
认识君钟清之际,她是备受瞩目的最年轻古典音乐演奏者,而他不过是个还在摸爬滚打的地下流行乐歌手。
上天注定,他们相遇,他们相爱,他们有了君悠悠。
顺理成章的幸福。
管莉的父亲曾经威逼利诱过女儿。但是,二十刚出头的管莉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宁可抛弃养尊处优的优越生活环境,也要君钟清在一起。
她陪伴着君钟清从低谷攀登至高峰,存过志得意满的心境。
君钟清在她这个贤内助的扶持下,成为一颗最为耀眼的星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管莉始终默默地等待,等待着她那个顽固的父亲发现这一切,随后朝她道歉,低三下四地迎接她和她的丈夫回归家庭。
然而,管莉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君钟清就如昙花一现,很快就凋零了。
吸毒的丑闻令他形象尽毁,接着,就是自毁杀人。
时隔多年,此时此刻,管莉站在君悠悠的房门口,浑身站站。
女儿的面庞实在太肖似君钟清了。
君悠悠的性格、才华更像父亲。
这一刻,君悠悠在管莉的眼中是那么遥远。
好像,好像身为母亲的管莉爱护了君悠悠的话,女儿也会有朝一日离她而去。好像女儿的父亲,连句交代也没有,就走了……
管莉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或许是灯光反射的缘故,才会显得那么没有血色。
她从来没有阻止过女儿保留君钟清的遗物,却不代表管莉愿意见到这些属于过往残酷的记忆。
“有时间,就好好儿学习……”管莉咬唇扭头,沉沉地道:
“这些垃圾有一两样也就罢了,平白脏乱了屋子。”
平白……乱了理智。
管莉避开女儿漆黑的眼眸。她握着门把,正转身欲走,身后忽地传来少女尚且清稚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