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悠悠分不清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走进教室。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也同样不属于未来。
她短暂的失去了自己的意识,迷迷蒙蒙,如同被召唤一般,举目张望——
一眼就望进了期有泮的眼里。
君悠悠立时警醒,微微眯起了桃花美目。
期有泮已然原形毕露。
但他不仅没有退学,反而更加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就坐在那里,意态闲闲地朝君悠悠摆摆手,嘴唇翕动,两排细白的牙齿若隐若现。
周围人听不清期有泮在说什么。
君悠悠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即使这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说的是——
我们又见面了。
不是命运的引导,是期有泮刻意的安排。
人为本来就是命运重要的组成部分。
君悠悠静了静,似是而非地笑着。
她来到座位边,正放下书包,就有同班女生走上前来。
她们半是兴奋半是嫉妒地问:
“君悠悠,听说你和潘有期开始交往了?”
君悠悠的鞋底与地面发出刺啦一声摩擦。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
然而,她天生灵敏的耳朵纵使有过疏漏,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她哈地笑了。
到底是她傻了,还是她们傻了?
“潘有期告诉你们的?”君悠悠歪着头问。
女孩子们没有听出她言语间隐匿的危险。她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围聚而来,纷纷扬着八卦的小脸,朝君悠悠点头。
她们的表情复杂,有好奇,有嫉妒,也有莫名其妙,更有单纯地凑热闹。
连续的晴暖日子,陡然听闻这等事,君悠悠不禁打了寒噤。
她俨然不了解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心计较的都是什么,因为她是二十八岁,十年前的自己也仅是一段模糊的片段。
君悠悠不知道该告诉她们什么,难不成坦白她和期有泮之间的“生死之交”吗?
她欲言又止,视线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期有泮感应到君悠悠的目光,不可谓不挑衅地挑起修长寡淡的眉。
“是啊,”君悠悠突地改了主意。她定凝着期有泮,笑意盈盈地对大家宣布:
“我和期……小期,关系密切,难舍难分。”
恐怕难舍难分地纠缠,直到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君悠悠似是害羞的垂下眼帘,论起做戏,她同样当仁不让。
听得她讲述得如此直白,女孩子们各个面红心跳。
“你们是谁先追谁的?”
“我怎么都没发现呢?”
“君悠悠,你是真不不露相啊……”
大家叽叽喳喳的追问着,好像一群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仔,对于什么都是新鲜的,一脸的天真。
“是我主动追求潘有期的。“君悠悠冲她们轻轻颔首,干脆又认真地提议道:
“潘有期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即便他不喜欢我,也同意了和我交往……所以啊,你们要是喜欢他,一定要死缠烂打,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这样,潘有期就会投降了。”
女孩子们捂住小嘴,惊诧不已地抽吸:
”这是什么比喻?为什么非要死亡不可呢?“
”哎呀,君悠悠,你真是讨厌,哪里有这样讲男朋友的?“
“原来他那么好追啊,早知道我也……呵呵,没什么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她们打趣着,彼此调笑着,眼睛则是紧紧盯着君悠悠的一举一动。
也许,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而言,恋爱是至关重要的生命组成部分吧。
君悠悠不禁觉得她们怪可爱的了。
她说什么就信什么,蛮有趣的。
君悠悠旋即给这些潘有期的崇拜者们开展了小型的讲座,鼓励她们对潘有期多加下狠手,不必给她留面子。
“这不是横刀夺爱吗?悠悠,我们真要这么做了不是很对不起你吗?”
君悠悠想要的,就是她们的那个意思。
“悠悠,你是太大方了呢,还是太自信了呢?小心男朋友被抢走,到时候没地儿哭哦。“
君悠悠巴不得她们有本事抢,千万别在乎她。
“不要紧。”她笑眯眯地道:
“唯有通过考验的关系才够坚固。如果潘有期被你们其中的谁抢走了,只能说明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缘分,不是谁的错。”
君悠悠愈发不遮掩了,女孩子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徒显得她脸皮够厚。
既然正牌都发话了,女孩子又怎会轻易客气呢?
更何况,她挑衅的口气怎能不激起大家的斗志?
快去烦他吧,烦得他直吐血吧。
看着一张张若有所思的小脸,君悠悠对期有泮露齿而笑。
眼底的精光闪过,瞳仁熠熠生辉。
可想而知,接下来,课后午休时,期有泮会遭到女孩子们怎样的穷追猛打。
君悠悠长吁一口浊气,心情飞扬。
她将书包塞进课桌,却骤然触摸到黏糊糊的什么东西。
君悠悠身体一僵,动作停滞,表情也木了。
女孩子们的话语也变得遥远了,得不到她一丝的回应。
半晌后,君悠悠才试探地摩挲。
锋利光滑的金属质感迅速冰凉了她的手指——
君悠悠的课桌里有一把刀。
而且是一把满是血的刀。
若是换成另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就是真正十八岁的君悠悠,也会失声尖叫了。
二十八岁的君悠悠则是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怒火压制了恐惧。
这一刻,她猜想得到,这必然就是那把杀害了蔡娜的刀。
君悠悠深呼吸多次,渐渐平息下来。
周围的女孩子们也散开了,不过,教室里还是热闹得紧。
君悠悠身边的温度霍然降了下来,不知是她在散发寒冷,亦或是手中的这把匕首。
她慢慢地动作着,小心翼翼。
沾了满手的血,只能在课桌内悄无声息地清理干净。
君悠悠太过专注了,顾不得此时此刻的期有泮会是何等得意的表情。她甚至不去注意旁边的声音。
就在这时,雷雨晴突地冒了出来。
君悠悠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由于雷雨晴的多嘴被请到警局喝茶。
可能是她的面色苍白得可以,引得雷雨晴好心关怀,这才一下子露馅。
君悠悠的手倏地让雷雨晴拉了出来,随即叮当一声,凶器落地,响声清脆。
适才还围着君悠悠的女孩子们纷纷尖叫,一改满脸正派地表示“我们只谈理想谈未来不谈男女私情”的从容。
这下,君悠悠想隐瞒也无能了。
她含笑的眼神太过凶残,唬得雷雨晴撞着桌椅跌坐在地。
老师将她叫出办公室时,君悠悠瞥见了期有泮浅淡的笑容。
然后,一如所料,警察来了,带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学校。
对于审讯,君悠悠可谓是驾轻就熟了。她早就知道,每一次都不会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警察问:“你知道这是谁的刀吗?”
君悠悠只有摇头。
警察问:“你知道这是谁的血吗?”
君悠悠还是摇头。
警察再问:“你知道这是谁放进你书桌的吗?”
君悠悠一而再再而三地摇头,逼得警察皱紧了眉头。
“那是你的书桌,你怎么会一无所知?”警察反问。
“学校还是校长的呢,有人将杀人凶器放进我的书桌,他不照样一无所知?”君悠悠犀利地驳斥。
警察无言以对地瞠目结舌。
她困在审讯封闭灰暗的房间里足足半个小时,房门才再度被推开。
君悠悠举目看去,发现走进来的,赫然是张老面孔。
李队长也万般没有料到君悠悠会出现在审讯室。他愣愣地打量她,骤地嗤然一笑。
“瞧瞧,瞧瞧。”李队长有些幸灾乐祸地讥诮:
“这就是不好好儿学习的下场……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和期有岸那种混蛋来往?你偏偏不听,怎么样,这回知道麻烦了吧?哼……”
李队长拉开椅子,咯嚓一声,惹得君悠悠耳膜生疼。
君悠悠揉着耳朵,不咸不淡地开口:
“这次你还真没警告过我。”
“嗯?”李队长疑惑地抬起头。
“这次你真的没有警告过我别和期有岸来往。”
——君悠悠重生以来,几度与李队长打交道。
但是,明显这一次,李队长确实没来得及警告她什么——
听了君悠悠的话,李队长茫然地抓了抓头。
他抓起资料,发问:
“姓名?”
“君悠悠。”
“年龄?”
“十八岁。”
“职业?”
“……李队长,你们警察这种车轮似的逼问对我是不起作用的。“君悠悠倾身向前,竖起三根手指:
“一,我是侦探的助理,这种场面,我或多或少有了心理准备,你们的心理战术吓不到我;二,我并不是杀人凶手,那把刀更不是我的,我有不在场证据;三,我是未成年人,你没有权利拘禁我。”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队长垂着头默默地听着,须臾,他甩开资料本,一手支颐,怀疑地打量着她道:
“你一个高中生确实懂得不少……你家长知道你是这样的孩子吗?你要上高三了吧,高考就在眼前,为什么会和期有岸那种混……在一起?你想打工,以后上大学有的是机会,你好奇心重,还不如看点儿小说放松下紧张的学习情绪。是,君悠悠,你的不在场证明就是期有岸……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在我们警察眼里根本没有信誉度可言?另外,你说得对,那把刀必然不是你的,我们也没有怀疑你是杀人凶手……”
李队长眯起双眼,擤了擤他的大鼻子:
“我警察的直觉告诉我,你一定知道是谁做的?甚至,你或许可能知道,死者或者伤者又是谁?”
警察就是警察,直觉总是出众的
君悠悠笑了笑:
“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我的人身安全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我有权保持沉默,从现在开始。”
语毕,君悠悠当真不再言语。
她闭上眼睛,任凭李队长天花乱坠也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管莉赶来警局。
君悠悠听闻管莉来接她回家时,心下难免有些紧张。
她走出阴森的审讯室,面对管莉质疑的眼神,几乎抬不起头来。
不管她心理年龄有多大,在妈妈面前,她永远是个孩子而已。
一如之前的命运轨迹,李队长对管莉是一见钟情,乃至于爱屋及乌地对君悠悠的态度也温柔了许多。
管莉言辞匮乏地应付着警察们,迫不及待地扯着女儿离开警局。
君悠悠迈出警局大院,听见了熟悉的别克引擎声。
他出现了,可是他没有露面。
她听到期有岸按了按喇叭。
君悠悠知道,那是他在说:
“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唯有在心底回答。
一回到家,管莉就勒令君悠悠一个星期不准出门。
这基本在君悠悠的预料之内。
管莉摔了门钥匙,疾言厉色地道:
“你就在家学习……要是还不听话,我宁可不上班,天天陪着你学习!”
妈妈愤怒的模样着实少见;君悠悠居然不害怕也不厌烦,反而很是珍惜这种母女关爱的场景。
君悠悠闷头走向卧房,脚步却停顿在门槛上。
她没有回头,轻言提醒:
“妈,我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不过,现在可能瞒不住了……我被人盯上了,你可能会危险,所以,你尽量不要再和爸爸联络了。”
话音一落,管莉就被君悠悠的这句剖白的话吓呆了。
管莉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你怎么会知道……不,你是在诈我?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未成年的小孩子你懂得什么!你要是好好儿学习,乖乖上学,还会被……什么什么人盯上?我才听说,原来你这么厉害,请了假病假天天跑去侦探社打工?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你知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就要高考了?!”
“我不管还有多少日子高考,我知道还有多少时光能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君悠悠倏地回过身,强忍激动地道:
“妈,我不是小孩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可实际上,我什么都遇到过了。爸爸是被人冤枉的……你是相信的对不对?是,起因是为了替爸爸伸冤我才会去侦探社的,可是现在,我离不开了……”
“离不开?你离不开什么?”管莉艰难吞咽:
“君悠悠,你听着,你什么都不要想,你爸爸那里你什么要再管……”
“我不能不管……我不能坐等着全家人死在一起……我陷进去了,我逃不了了……找不到出口,我将永远死亡重生下去,我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