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悠悠应该能想到的。
除了她这个切身体会的人之外,又有谁能听得懂什么叫做重生循环?
起码,管莉是不懂的。
但是,妈妈似乎在试图理解她。
强烈的碰撞后,管莉终究肯去理解她。
“你可以回学校去,也可以不去……”管莉离开前,和软了语气说道:
“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人一旦做出了选择,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是个好孩子,你值得更好的父母。我们不会再耽误你了……就算是全世界反对,也继续走你的路吧,毕竟……未来是属于你的。”
语毕,管莉跨过门槛,轻轻关上了房门。
君悠悠望着闭合的门扉,笑着流下了眼泪。
在这一刻,困锁了她许久的绵长惆怅融化了。
未来的路,也许仍是孤独寂寞的。
她却不会后悔。
因为,再没有比失去更痛苦的滋味。
是而,君悠悠会拼下去,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揭穿隐藏的黑暗真相。
君悠悠想做的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偏偏时间又太少了,少得唯有争分夺秒才能取得微弱的效果。
或许,她应该庆幸。
她有着看起来最凉薄的母亲。
又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母亲。
换成另外一个十八岁女生,再被当成犯罪嫌疑人提唤到警局,又怎么淡漠如常,继续上学呢?
明显,君悠悠绝非普通的十八岁女生。
次日,她便一如既往地登校,纵使一路上接受各方各色的揣测目光。
不过,同学老师的反应还是比想象中更过激了些。
他们将她当成了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就连老师课堂提问,明明是按着座位排序轮流回答,偏偏到了君悠悠跳了过去。
她感受得到大家窃窃怀疑的眼神,更听得到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
大抵也是因为她平日独来独往,一旦遇上麻烦,就更轻易遭人诟病。
没关系。
君悠悠并不放在心上。
要知道,当年,君钟清初出事时,她忍受过更惨不忍睹地际遇。
比起被围追堵截,眼下由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英语课后,君悠悠作为英语课代表跟随老师去办公室领取试卷。
英语老师并没有针对她,当君悠悠离开办公室前,反而拍了拍得意门生的肩膀。
不必千言万语,老师一个简单的点头动作,就足够君悠悠发自内心的感激。
如果,多年前,年幼的她身边有位温柔体贴的老师的话,兴许,便也再无如今特立独行的腹黑君悠悠。
英语老师的鼓励,君悠悠有所预料;
她倒是没有想到,那个颇有不学无术气质的雷雨晴会站出来替她说话。
就连胆小懦弱的赵瑶也默默地站在雷雨晴身后,神情坚定。
君悠悠就抱着一摞试卷立在门外,静静地瞧见雷雨晴与赵瑶身单力薄地同全班同学对峙。
“君悠悠不是傻子,真杀了人,怎么会把凶器藏在书桌里?说不定是你们谁做的,故意陷害她!”
“我多管闲事?我还是说你们吃饱了撑的呢!背地里讲人家坏话有意思吗?有本事你们也学习好啊,也长得好啊?”
“我看你们就是羡慕嫉妒恨,可劲儿地给君悠悠泼脏水……你们把君悠悠讲得再是一分不值,也抬不高不了你们的身价,省省吧!”
雷雨晴骂不过那么多张嘴,就动手。
谁再非议君悠悠的不是,雷雨晴干脆就掀翻谁的课桌。
鉴于雷雨晴小太妹的身份,大家渐渐安生下来。
教室外的君悠悠垂下眼帘,按捺不住地笑出声来。
果然是个笨蛋。
君悠悠摇头叹息——雷雨晴本就人缘不佳,这回更是会两个人一块被排挤了……
哦,不,是三个人。
君悠悠不认为曾为雷雨晴或者赵瑶做过什么。
那都是她上一次,上上次重生的事了。
除了她这个当事人,有谁会记得什么?
况且,君悠悠的本意不是救人,只是被命运牵着鼻子走,顺便改变了她们二者的人生轨迹罢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从没有放弃过她,她也不会放弃全世界。
君悠悠昂起头,扬起恬静的笑意,迈进了教室。
教室内,登时就安静了。
雷雨晴尴尬地睃了睃,自觉君悠悠应该没听见什么,便灰溜溜地返回后排座位。
赵瑶则是通红了脸颊,怯生生地避开君悠悠,很是不好意思的羞赧神态。
君悠悠朝她们静静颔首,一偏头,迎上一道戏谑的眼光。
临窗而坐的期有泮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无声地灿笑。
天光发白干燥的金辉落在他的脸上,直射得他面庞朦胧不清。教室老实铁窗的轮廓投下棱角的影子,像是将期有泮的身体分割成许多部分,忽明忽暗。
空气的闷热中还混杂着树叶的生气与花草的气味。
这一刻,期有泮愈发惨白了,几欲灼痛了君悠悠的眼睛。
她心下了然,他既不是在陷害她,也不是以吓唬她为乐。
期有泮是在警告她。
警告她,所有惹得他不快乐的人,都会是怎样的下场。
那把血淋淋的锋利雪亮的匕首代表的是——
他能杀掉蔡娜,就能杀掉她。
随时随地,不为人知。
嘘……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天知地知他知她知。
君悠悠把试卷放在讲台,任同学自取。
她走到座位边,有意无意地深深睇了期有泮一眼。
一整天,君悠悠尽量避免和期有泮的任何接触。
不,她不是畏惧了他。
死亡于她而言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了,她又怎么会轻易就怕了他?
只是,包围期有泮的某些女孩子太过花痴又吵闹。
想来,是君悠悠可以渲染的追求方法奏了效。
她腻烦她们,他更会烦不胜烦。
她为演技派期有泮默默倒计时,等待他的崩盘。
放学时,君悠悠被班主任留了下来。
班主任暗示她可以回家休息一段日子。
君悠悠笑着拒绝了班主任的好意。
离开学校时,黄昏已尽,灼烧般的晚霞被黑暗一点一滴地吞噬着。
君悠悠孑然一人,在影影绰绰的灯影下绕弯。
突地,一道阴影挡住了她的前路,不必细细打量,君悠悠早就知晓来者是谁。
或者说,她正是在候待期有泮现身。
期有泮逼到面前,不依不饶。
“你,真是厉害。”他嗤然轻哼,笑眯眯地道:
“你的脸皮怎么就能这么厚呢?还敢明目张胆地来学校?”
君悠悠回视他眼底轻蔑的神光,坦荡地道:
”你都能厚颜无耻的登校,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她夸张地捂住嘴,佯装大惊小怪地问:
“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可?难不成……你真是爱上我了?”
期有泮眨眨眼,故作沉吟地歪着头。
他俯下身,低沉阴森地道:
“趁我心情还好的时候,你最好是乖乖听话……你懂我的意思吧?”
君悠悠仰起头,嫣然一笑。趁他不备,她忽然出手,一把扣住期有泮的后颈,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际。
期有泮下意识地挣了挣,看来她咬人耳朵,着实留给他不小的心理阴影。
君悠悠似笑非笑地道:
“趁我心情还好的时候,你最好是乖乖走开……”
她软糯的嗓音颇有几分性感韵味:
“你的耳朵好了吗?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另一只耳朵也挂上彩?你想吓我?你知道我死过几次吗?”
期有泮一时羞恼得紧抿薄唇。他不甘示弱,径自扣住了君悠悠的肩膀。
君悠悠斜睨着他,倏然,毫无预警地换上惊慌神色。
“你想干什么?”
她仓皇地推拒起来,口内大声呼唤:
“救命!”
这一下,期有泮茫然不解了。
上一秒,她还游刃有余地应对他。
怎么下一瞬间,她就情状大变?
期有泮正要出声,斜刺里蓦地伸出一只大掌,猛地抓过他的手腕。
期有泮被狠狠丢开,控制不住地原地转圈。
他举目看去,赫然是哥哥期有岸挡在君悠悠面前。
君悠悠这个女人竟敢挽着哥哥的手臂,嘴巴一张一合,无声无息地慢悠悠地说:
“好玩不?”
“贱人“两字几乎破口而出,期有泮瞳孔霎时放缩。
“我没有伤害她。”期有泮匆急辩解道。
他知道君悠悠始终处于哥哥的保护范围内,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死手。
然而,君悠悠原是这等奸诈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逼得他大动肝火。
许多年来,君悠悠还是第一个能将期有泮逼到如此境地的女人。
弟弟讨好的态度没有得到哥哥的积极回应。
期有岸冷冷地凝视期有泮,眼底一闪而过的凄微。
落实恶女形象的君悠悠忍俊不禁,乐不可支地摸了把面前结实的脊背:
“他说得没错,他没有伤害我,暂时没有……”
君悠悠早就听到期有泮在等着她,而更早听到的,就是期有岸车子的引擎声。
要不然,她为何会走上这条僻静的道路?
她不过是想告诉期有泮——
瞧见了吗,你若是真的企图伤害我,你的哥哥随时会出现保护我。
大家各施手段,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君悠悠神色不明地巧笑倩兮。
期有岸似是没有听见君悠悠的话,目如深潭,凝凝黝黑。须臾,他沉沉地对弟弟道:
“离她远一点儿……”
稍顿,期有岸根据自身经验,语重心长地告诫:
“她是个很麻烦的女人……你敢找她的麻烦,她会让你更加麻烦。”
期有泮欲言又止,眼皮清晰地跳动。
期有岸转过身,狭长的凤目微阖。他黯哑的嗓音驾风入耳:
“你回去吧……我不阻止你做什么,但是,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再我面前。”
以后不要在出现。
不要再出现。
不要。
这句话形同晴天霹雳,轰鸣震彻
这般绝情的话语,期有泮如何承受得了?
他身影更为萧索,情不自禁地连退数步。
君悠悠猜不透期有泮的心理,却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不过,她很快就被期有岸拉走了,再也不见期有泮寥落的神色。
期有泮的呼吸深深浅浅,萦绕在耳端。
君悠悠不是怜悯他,而是难免共鸣地戚戚然。
她随同期有岸愈走愈远,徒留一个人受冷风吹,显得她好像是插足的第三者。
拐过街角,就瞧见期有岸那辆破败的二手别克。
君悠悠拉开车门,轻车熟路地坐上副驾驶位。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随口即问:
“不会又有杀人案了吧?”
驾驶位上的期有岸正拉动手刹,动作不由一滞。他莫名其妙地觑着她:
“你当这个城市的治安真有那么差吗?”
君悠悠讪笑。记忆中,每次期有岸主动找她,都是和凶杀案有关。
说不清为什么,她从他的语气中,分辨出了压抑的怒火。
她没再出声,乖乖地坐着,真如同招财猫一般笑眯眯地宁静。
今日的道路较为顺畅,他们不到半个小时就抵达了侦探社的小木门前。
君悠悠先下了车,径直走了过去。
侦探社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扇门更不需要上锁,不掌握开门的技巧,就是小偷也破不了,另类的安全。
君悠悠自然不是第一次和这扇门打交道了。
一推一抬一拉,三两下,就推开了门。
不过,门扇碰倒了一摞纸箱,还不等她作出反应,泛黄的纸张哗啦啦散了一地。
他的侦探社永远是脏乱差的代名词。
“对不起,我马上收拾。”
她双手合十,回身对期有岸道歉,态度良好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蔫坏蔫坏的君悠悠。
今晚,君悠悠惹到他了,乖觉地老实起来。
她蹲下身开始拾掇,耳边响起关门声。
期有岸的脚步声轻且慢,稳稳地停在她的背后。
“你为什么要故意招惹他?”
他追问。
君悠悠手下动作不停,面色不改地答:
“是他先招惹我的。”
“所以你就招惹他?”期有岸的话语听起来包含怒意,和平日的他大有不同。
君悠悠抱起一摞资料,直起身叹道:
“我不明白你说的招惹是什么意思?”
她把纸张堆放到墙边,举止贤淑:
“我似乎也没做什么啊。”
君悠悠尚且不明白,她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挑拨他的神经。
“你没做什么?!“期有岸的嗓音霍然拔高。
岑寂的室内,呼吸声变得粗重明晰。
期有岸一把拉住君悠悠的胳膊,猛地将她拽进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