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悠悠是在事件发生三天后,得知作案动机的。裘常是个可怜人,更可怜的是他终结生命的方式。
她便是在幼小的年纪遭遇了难以承受的悲哀,是而,对于所有童年晦暗的同党有着难以言喻的共鸣。
对错她不置可否,君悠悠只是想到,期有岸花了三天的时间便破了案,这着实是种天分。
如果不是他的身家背景太过复杂,想必警局也不愿意开除期有岸这样的天才。
“恭喜你。”君悠悠听闻期有岸破案的经历后,不由竖起大拇指,诚心诚意地感叹道:
“这都能被你瞎猫碰上死耗子,你终于可以不在我的帮助下破案了。”
君悠悠欣慰地点点头,一面揉了揉期有岸硬挺的头发,一面眼底闪过“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期有岸拍开她皮肉细嫩的小爪子,扬着下颌请哼道:
“你确定你这是在夸我吗?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怎么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呢?明明是我独具慧眼,聪明绝顶,必然没有我破不了的难案。”
他拨弄着留海,侧颜剪影是装腔作势的潇洒:
“我从来没有依靠你来破案好不好?”
如果期有岸事事需要君悠悠帮助,那么,他也不配做一个警察……不,是侦探了。
只是,偶尔有了君悠悠的耳朵,会更有效地提高破案速度罢了。
期有岸是从裘常点火的打火机,以及其母的遗书等推断出案件的凶手。
当警察还在挨个调查参加婚宴的宾客时,他已经破案归来了。
这就是警察与侦探的差别。
警方必须按照规章制度办案,循序渐进,而侦探的灵活性就很大,只要有所怀疑就可以顺藤摸瓜地追寻下去,甚至还能不为人知地采取特殊手段。
不过,期有岸这次归来,君悠悠除了庆贺外,另有他话想要告诉他。
眼下,她来不及好奇他破案的历程。
于是,君悠悠打断了他,突兀地插嘴道:
“在你出门的这段期间,我差点儿就被红杏出墙了。”
一句话成功夺去了期有岸的注意。
他才讲到怎样找出裘常购买麻药的淘宝商店这一步。
期有岸被君悠悠吓住了,像是被灿烂的日光刺痛眼般,不可思议地眨动睫毛道:
“你在说什么?你?红杏?要出墙?”
他的睫毛乌黑修长,投落于眼底一片青影。
期有泮的双眸就十分肖像哥哥,就连这微小的动作,兄弟俩也是一模一样。
“你被怎么了?”
期有岸歪着头,微微张开嘴,分不清是没理解她的意思,还是觉得她一个高中生恬不知耻地讲出这种话十分难以捉摸。
他憨然的神态落在君悠悠眼中,就如同一只等待被投食的大型犬类,眼光炯炯,瞳仁漆黑。
侦探社里,弥漫起一股诡异的气氛。
君悠悠也一时分不清,自己急急忙忙地赶到这里,究竟是因为一夜不见如隔三秋,亦或是想要倾诉被期有泮调戏的愤慨。
或许,她真正盼望的,是期有岸表现出对自己的重视。
如此,也不枉费她一放学就直奔而来的心情了。
“你不知道吗?“君悠悠故作镇定地道:
“你弟弟成了我的同班同学……并且,他向我表白了。”
君悠悠这样坦诚地说着,使得期有岸不禁恍惚地以为她在开玩笑。
他默了默,似是没有理清头绪,也像是不相信。
主人才两天一夜不归,侦探社里那股销魂的腐朽气息就更加浓郁了,有些呛人。
须臾,期有岸干巴巴笑了两声,继而敛容道:
“你是认真的?”
君悠悠挪了挪,窄小的沙发上,与他挤得肌肤相亲。他的体温偏高,她的体温较低,夏天坐在一起不会闷热,冬天贴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她挑眉问。
“你怎么能确定你的同学是我……弟弟?”
期有岸很少谈及关于弟弟的事,若不是君悠悠先行发现了,他大抵会隐瞒一辈子。
也算不得是刻意的欺骗,仅是过去的种种,他不愿多加提及罢了。
由此,君悠悠并不晓得兄弟之间的关系如何。
弟弟对于哥哥病娇地倾慕,哥哥对于弟弟未免太过冷清了。
这其中,更说不定暗藏着君钟清被害的关键。
丝路百转千回,君悠悠平淡地道:
“我十分确定。我这位名为潘有期的同学就是你的亲弟弟期有泮。你不是侦探吗?既然不相信我,完全可以去调查调查。”
她没有说,期有泮是故意出现;但期有岸完全能够联想得到亲弟弟的动机不纯。
“我不是不相信你……”期有岸头疼地捏着眉心道:
“他向你表白?“
估计这个弟弟的发展早就脱离了哥哥的预料了。沉浸在热血英雄梦中不可自拔的哥哥会不会太不尽责了呢?
君悠悠不便参与兄弟俩的是非,实事求是地答:
“是的,他几度勾引我……”
话音未落,期有岸就拍了把茶几。
不轻不重,咚的一声。
君悠悠收声,似笑非笑地凝视身边的男人。
“请你不要把我弟弟描述得很水性杨花一样……”
期有岸重重咬了下牙齿,咯噔一下。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他顿了顿,再问。
君悠悠耸肩:
“我明确地拒绝他了。”
“明确的?”
“是,很明确。”
夜色灯影中,君悠悠笑眯眯的脸庞初一的月亮般朦胧的美。大风吹进敞开的窗子,托起她的长发,几丝几缕的划过期有泮的脖颈,细凉柔软地搔痒。
他怔忪地回视她,任凭风鼓动了自己并不敏感的耳膜。
助听器从耳洞掉了下来,期有岸没有在意。
他陷入了脑海中走马观灯般的往事片段,好的,不好的。
他这个十八岁地弟弟期与自己并非一个母亲所生。
期有岸甚至记不起期有泮的亲生母亲究竟是父亲的第几任夫人。
所以,他们兄弟的相貌大相庭径,各自肖像了彼此的母亲。
期有岸妖冶又英气。
期有泮清秀又弱气。
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修长的眉眼。
一双凌厉的单眼皮烙印着他们继承共同父亲的痕迹。
期父是个很男子气概的江湖人士,难免,比起小儿子,更喜欢胆大心细的大儿子。
在期父眼中,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期有泮既不招人喜欢,又不会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期有岸的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他以后便离开了父亲,并未曾真正地嫁进这个家中。
而期有泮的母亲究竟是病死还是被害死,至今无从所寻。
在期有泮的认知中,他第一句会讲的是“哥哥”,第一个记住的是哥哥,第一次崇拜的还是哥哥。
期有岸是期有泮的人生偶像,也是他全部的渴慕。
而在期有岸的记忆中,弟弟就是个追着后边跑的小孩子。
很可爱,很听话,从不惹是生非,也不添乱讨嫌。
期有岸会牵着弟弟的手撒疯,也会为了弟弟和人扭打成一团。
归根结底,弟弟就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期有泮懂事的时候,其实期有岸也不过是个孩子。然而,弟弟从来不认为他的哥哥会是孩子。
哥哥是无所不能的,也应该无所不能。有时候做不到无所不能的哥哥,全是被他人拖累了。
只要他能帮着除掉那些拖累,那么哥哥还会是他伟大的哥哥。
期有泮狭隘的世界观,就是如此构建的。
他无比崇拜期有岸,以哥哥的兴趣爱好为己任。然后,这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子慢慢长大了。
期有泮有着强烈的独占欲,少年的他进入了叛逆期,不再喜欢哥哥的喜欢。
他讨厌所有夺走哥哥的一切事物,尤其是人。
因此,期有泮非常讨厌赵震。
在赵震面前,哥哥会规规矩矩地低头认错。
最让期有泮无法忍受的,是哥哥会允许赵震摸头。
凭什么?
期有泮想不通,凭什么赵震可以做到他从来不敢奢望的事,凭什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对待他的哥哥?
那是他的哥哥,是他的!!!
期有泮唯有在哥哥背着自己时,才能小心翼翼地吸闻哥哥发丝的味道。
可赵震却动手动脚。
他恨赵震,毋庸置疑。
是什么时候开始,期有泮懂得,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的呢?
是管家出现在他身边那一刻开始的吗?
利用人性的弱点,期有泮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期有岸在赵震的影响下,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黑王子”的身份,报考了警校。
这使得期有泮更加地憎恨赵震。
都是这个男人的错,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期有泮时时刻刻地诅咒者。
有一天,期有泮终于掌握了赵震的弱点——继母蔡娜。
尽管赵震是个卧底的警察,期有泮不认为以此便能制服住这个男人。
期有泮想要的,是教赵震痛不欲生。
继母一定可以成为那把便利的利刃,让赵震死也死得悲痛欲绝。
蔡娜本就是野心蓬勃的女人。
人的心越大,可懈可击越多。
这也是蔡娜的弱点。
期有泮控制了蔡娜,也就掌握了赵震的这条贱命。
多么有趣的因果关系啊。
赵震的下场可想而知,可谓是死不瞑目。
除掉了赵震,期有泮就放松多了。
但弟弟虽然不参与期有岸追凶的嗜好,只是长久地放任,很怕哥哥再也不回来了。
人可以选择未来,却不能选择出身。他们的出身注定不会被世间的大群体所容纳。
哥哥还是在他身边最安全。
他长大了,可以保护他了。
期有泮一心期待着。
尤记得他弄死哥哥最喜欢的宠物狗的那一年,就懂得人性本恶的道理了。
所以,他们的世界不需要别人假惺惺的问候,唯有彼此就够了。
只要他和他就够了。
不管你是狗,还是猫,倘若分去了哥哥对他的喜欢,期有泮就不能容忍。
——那一年,期有泮七岁。他站在庭院里,笑盈盈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宠物狗的尸体,浑身是血。
“畜生的命好硬。”期有泮转过身,衣服上的猩红的血迹在阳光下诡异地熠熠生辉:
“不过,只要我下手了,就没有死不了的……”
管家木然地旁观了一切,平静地垂首附和。
“你还站着干什么?赶快把它处理掉啊……要是被哥哥发现了,他该伤心了。”期有泮舔了舔手中利刃的血迹,笑得愈发灿烂:
“妈妈死前说过,不想自己死,那么别人就得死……她就是输在晚动手了一步,才会死得那么惨,不是吗?”
期有泮走上前,将刀具递给管家,云淡风轻地道:
“所以,我永远会是先动手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