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年腊月初七，帝都邺水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合着这场雪一起纷纷扬扬落满全城的，还有关于他们的大长公主掌掴许贵妃，导致其失忆的传闻。
为着此事，多位大臣言官还联名上奏弹劾，斥责长公主暴戾无度。而他们严厉斥责的对象，则已经快有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最开始白宸轩还替她责罚了那些上奏的大臣，每日来灵犀宫三请四请，如是几日之后，发现自己这喜欢管事的皇姐最近确实没有想要上朝的意思，便也就随了她，自己欢欢喜喜上朝去了。
白晏晏算是看明白了，前一世她为着这偌大的天启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却被说成是贪恋权势，只手遮天，这些，都还算是好听的了。
如今重新活过，她才不愿意在这般折磨自己一回。那朝堂上那点事情，终归还是要皇帝自己去琢磨，她现在抽身出来，也不过是让白宸轩多累两年罢了。
从前担心他看不懂局势，搞不定人心。今次想想，看不懂的多看看，吃几次亏就懂了，搞不定的多搞搞，多下点功夫不也就定了。
而她，也是时候像个公主一样，坐拥荣华富贵，享享清福了。
看着殿外的片片飞雪，白晏晏打了个寒颤，下雪的日子，本是她最喜欢的，如今看着银白遍地，却总让她想起在漠北的岁月，那段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如坠地狱，还看起来没有尽头的日子。
“殿下，门口风大，我们进去吧。”从殿里出来的笙歌将暖炉塞到了白晏晏手里，又替她披了件狐裘，催着她进去。
“笙歌，等明年开春，我们回了公主府，我便替你寻一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看着额上还有几道浅浅痕迹的笙歌，白晏晏抱着暖炉，只觉得心中也是一暖。
“笙歌还不想嫁，笙歌还想多陪殿下几年，请殿下不要撵笙歌走。”笙歌一惊，又跪倒在地。
“都说了膝盖上的伤还没有好透，不要随便下跪了。”一把将笙歌拉了起来，白晏晏看着她急切的小脸，也没有再逼她，“若是日后遇上合心意的人儿，就告诉我，不管是谁，我都会为你做主的。”
前一世，笙歌也一直没有嫁人，最后还陪着她去了漠北。
她怕是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笙歌为了护她，当众顶撞穆图，最后被几个马奴糟蹋又被丢在雪地里冻死的情形，这一世，她是真心想让这个为了他们姐弟拼上性命的丫头幸福。
笙歌应了一声，扶她回内殿，眼睛又不争气地红了。自从那日打了许贵妃之后，她们殿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虽说依旧是从前那般淡漠强硬的性子，却少了从前的凛冽和霸气，更加平易近人了。只是，这样越发随和的性子，笙歌却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殿下每日都只是在灵犀宫里待着，偶尔会去未央宫和沈皇后说说话。她虽然每日都是按着从前上早朝的时辰起来，却再也没有去过朝堂，连昭阳殿那边的事情都没问过一句。
公主虽然不说，可是笙歌看得出来，长公主这样，是因着皇帝陛下真的伤着她的心了吧……
“公主要回府去住？”微微摇头将心中的猜想赶走，想着先前白晏晏的话，笙歌给白晏晏递上一杯热茶，问道。
“嗯，等在宫里过了年便搬出去。”白晏晏点了点头，她既然打算不再日日上朝理政，更不想管这后宫诸事，那便也无须继续在灵犀宫住下去了。
皇城外的紫宸街上，她的公主府是五岁的时候先帝便赏了的，修得比这灵犀宫都要气派，白宸轩登基的时候，为了讨她高兴，还替她翻修扩建过一回。只可惜前一世她一直忙于前朝后宫诸事，因为嫌麻烦所以也没搬出去住过，如今再想起来，便动了搬出去的心思。
虽说她有先帝御赐的玉牌，即便是在这皇城之中，也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畅通无阻无人敢挡，只是，这里毕竟是皇城，前一世她不在意，今次却不想再因着这些小事受人诟病，做出太多逾越之举。
此番回去，她也要养花养鸟养面首，过过那些权贵公卿们口中所说的腐败生活。
“哎，贵妃娘娘，殿下正在休息，你……你不能进去啊！”还未递到嘴边的茶，因着殿外宫人慌张的声音，白晏晏惊得手一抖，全数泼在了桌子上。
抬眼便见了一袭宝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内殿里，群上大把大把的金线窜着珠玉，明晃晃地让白晏晏眼花。
“长公主殿下，我又来啦！”声音依旧柔和，却没了从前那股子妖媚，甚至还有几分明朗。
抬头看着许柔嘉那张笑脸，白晏晏只觉得头疼似乎又犯了。
说起来，那日许柔嘉被她抽得失了记忆之后，白晏晏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只听说皇帝和沈樱时用了最好的药，让她脸上的伤不出十日便完全好了。只是，纵然是沈樱时自小师从医仙薛凝紫，却也只治得好那些皮肉伤痛，治不好许柔嘉的脑子。
白宸轩倒也不介意，既然他的爱妃记不得了，那他就让她再记一遍不就行了。
于是，皇帝陛下就将从前伺候过许柔嘉的人，现在还能找到的都通通招进了宫里，整整半个月，许府里伺候时间比较长的下人几乎都进了一回宫，就连白晏晏身边，当初从未央宫带过来的人都被传了几次。
对于白宸轩此举，白晏晏没有多言语，还特意让笙歌也去过宜春宫，只是被许柔嘉的陪嫁婢子倚翠给堵了回来。
白晏晏也问过沈樱时，许柔嘉此番失忆，到底是真是假。沈樱时说不上来，却也觉得，不管真假，她这般大约是有心要缓和与白晏晏的关系，大有洗心革面，重头再来的觉悟，倒是十分令人欣慰。
白晏晏想想自己的遭遇，心想若是许柔嘉真有这样的觉悟，她或许可以大人大量，暂时饶她一命，然而，这个念头才起了没几日，白晏晏便反悔了，她开始后悔，当初为何没有一巴掌将许柔嘉扇死。
“你又来做什么？”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朝着那个向自己扑来的女人来上一掌，白晏晏侧身轻巧地将她避开，皱着眉看着扑空的许柔嘉，蹙眉。
“真……真的能躲过呢，皇姐身手好快！”那边扑空的人儿被笙歌好心挡了一挡才没撞到柱子上，她倒也不在意，转过头来望向白晏晏，一双桃花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崇拜之情。
“我是真的很崇拜皇姐啊，之前听了好多人说，说皇姐上马可以安邦定国，下马可以舌战群臣，我生平最崇拜的就是女强人了，尤其是如皇姐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强人。”下一秒，许柔嘉就将她眼里的崇拜之情倾数表现在了她的言语里，她抬手捧着自己的小脸，一副花痴样，“我要做皇姐最忠实的迷妹！”
“……”看着许柔嘉这般模样，白晏晏抬手揉了揉眉心，之前许柔嘉便来过一次，不过她的崇拜之情还没来得及表达，就被正好过来看她的白宸轩被捉走了。如今听了这些话，白晏晏只觉得这许柔嘉不是失忆了，她大约是被自己打出失心疯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当初的许柔嘉在她面前趾高气扬，说话带刺，她倒是可以一一给她顶回去，最后还能气得她跳脚。可是，现在面前这个许柔嘉，一个劲儿地说崇拜她，还不停地恭维她，倒叫她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我……我想……”被她这么一问，许柔嘉先是一愣，随即低头有些害羞，一面搓着自己的衣角，一面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想要皇姐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说完，又抬起一张小脸，满含期待地看着白晏晏，带着几分撒娇几分羞怯：“可以么？”
即便是白晏晏，也被许柔嘉娇羞的神情给晃得一愣神。迟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