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少渊房中出来,墨鸦十分郁闷。这顾少渊与殿下的关系,怎么就像这几日帝都的天气,说变就变了呢?
本想着殿下搬回长公主府,前些日子与顾少渊相处也算不错,等着院子里的面首全部遣散了,府里便只剩了顾少渊一个适龄男青年,他又正好根正苗红,风姿绰然,到时候还不是水到渠成,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成想,这公主竟是要将顾少渊与其他面首一起遣了。
“墨鸦,最近你是不是太闲了?”墨鸦还在替自家师弟的终身大事愁苦,一出门,却被白晏晏叫住。
“的确有点闲,殿下有什么吩咐吗?”因着之前年关,白晏晏在宫中忙得团团转,没空管他,他除了出去抓了一回兰城外,倒真没做什么事情做。不过这才大年初三,文武百官都还在放大假,怎么自己就要被派任务了?
“虽说平素里我也不多管这些,想着那是你的私事,你也是第一次跟我提起,我本该帮你。”白晏晏抿了抿唇,说到一般,颇有些语重心长,“可是,那顾少渊不同别人,他终归是大理寺卿,朝廷正三品要员,我若是为着你将他拘在长公主府,那便是坏了我与他的名声。”
先前她不在府中不曾知觉,这几日才发现,除开被自己差遣出去办事之外,墨鸦平素里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顾少渊的房里。每日里送药换药跑得勤快,今天更是一见顾少渊受伤,墨鸦看兰城的眼里都能喷出火来,还这般火急火燎地将顾少渊抱着回来,翻箱倒柜地给他找药。
这还是第一次,白晏晏看到墨鸦这般着急忙慌的模样,俗话说,关心则乱,不消片刻,白晏晏便总结出了,这墨鸦对顾少渊这般关怀,必定事出有因。至于这原因嘛,按白晏晏对墨鸦的了解,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么一条了。
“为着我?”墨鸦身形一晃,有些没听明白白晏晏的话,留顾少渊在府中,怎么就是为了他了,莫非她已经看出了他们两的关系?
可是之前因着顾少渊的要求,他未曾向人提起过顾少渊是他师弟啊,连顾少渊身怀武艺都未曾说起过,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再说了,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自家这个殿下,十三四岁的时候就爱去爬人家的墙头,还次次都是光明正大,她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自己的名声了?
“你若是舍不得他,我叫人在紫宸街上给他寻座好宅子,到时候你若要去找他,不也只是几个起落的功夫。”白晏晏只当墨鸦这是在跟他装傻,倒是十分善解人意地提醒,“不过,他是朝廷官员,又是独身在这异地他乡谋发展,你便是真心喜欢,也要多为他考虑考虑,莫要叫旁人说了闲话,误他前程。”
这话白晏晏说得真心,虽说她心胸宽广,自然是能容得下他们的爱的,只是这官场险恶,人在仕途身不由己,若是墨鸦真喜欢顾少渊,也该好好为顾少渊考虑才是。
“我真心喜欢……”我真心喜欢他大爷!
墨鸦这才反应过来白晏晏的意思,见着面前这个眉眼揶着笑的长公主殿下,只觉得这一年他没有时刻跟在她身边,倒是不知她跟着谁学坏了,脑子里尽想着这些事。
“当初殿下送他来府中做护院,我还以为他是殿下新看上的,想着他那段日子做护院也是辛苦,之后又为着殿下受了伤,所以有心想要替他讨个院子,倒叫殿下误会了。”本着宁愿出卖师弟,也不愿被错认成断袖的原则,墨鸦说得十分正义凛然,“既然殿下看不上他,不如将他也如那些面首一样打发了出去,我今天就去给他找个院子,免得他日日待在这里,平白坏了公主的名声。”
“倒也不急,总得等人家伤养好了再送出去,你先去寻好院子,再找从前那个师傅,按着顾大人的喜好替他好好改造一番,这个月能入住就成。”墨鸦这般说,倒叫白晏晏想起那日在马车上顾少渊说的话了。
她虽爱好美男,多喜欢摸摸看看,不过,却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原则,那就是不能对朝中官员下手。
毕竟,人家作为朝廷的公务人员,是为国效力,替她办事的。若是她连自己的下属们都不放过,名声不好也就罢了,还容易妨碍工作进度和有损员工们的身心健康,若是年轻俊秀的官员们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担心被她看上,那还怎么好好工作,怎么给她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再说了,那御史台的言官有一半的人日日都在盯着她,只盼着她能出点什么乱子,也好让他们在朝上热闹一番,她才不想为了美色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
便是因着这一原则,前一世她在朝掌权的那几年里,天启参加科举的年轻人比前朝多了好几倍,尤其是那些面容俊美的公子们,更是自小便潜心读书,十年寒窗,只盼着有朝一日高中入朝,以免落入长公主的魔掌。
这两人站在顾少渊房外如是说,倒是未曾替屋里躺尸的人考虑过。肿着一只脚的顾少渊在里面听着,只能恨得咬牙切齿,盼着自己脚上的伤早点好了,到时候定要将墨鸦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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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散面首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那些之前哭着闹着不从的公子们早在被白晏晏冷着放着大半年之后明白了长公主多半对他们没什么非分之想,只觉得堂堂七尺男儿,被困在在长公主府几多委屈,如今听得白晏晏要放了他们,还送他们钱财,自然是好聚好散,十分欢喜。
兰城包着个额头风风火火来琼华苑的时候,白晏晏正在顾少渊房中慰问伤员。
被兰城那么一压,顾少渊脚上的伤比之前还严重了,怀着十二万分的歉意坐在顾少渊房中的茶桌旁,看着床榻上的人随手翻着叫人送上来的宅子的画册,白晏晏只觉得,自己这才重生一月有余呢,就已经痛改前非,养成了慈眉善目,关爱下属的好性子,实在是可喜可贺,值得嘉奖。
“你既然都对我弃之如敝履,又为何还要费力救我,我若是死了,不正随了你的意了?”推门而进的人没有半分的敬畏之心,一双凤眼瞪着坐在桌前的人,声音拔高了几度,没有平日的温婉,十分尖利。
“听说撞伤了头,如今瞧见你这么精神,本宫倒是放心了。”白晏晏抬手抚着桌上的白瓷茶碗,抬眼看着怒气冲冲的兰城,眉眼里是柔和的笑意。
“你——”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兰城顿了一顿,一时气绝,迟了几秒才开口,“白晏晏,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我兰城到底亏欠了你什么,让你对我千般折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兰公子,本宫除了将你从醉仙楼劫回来之外,可没做过什么虐待折磨你的事情,虽说本宫素来没什么好名声,可也经不起你这般诋毁。”
纤白的手轻轻划着茶杯的杯沿,白晏晏抿唇看着一脸愤懑的兰城,越发郁闷了,自己不是没把他怎么着吗,还说了要放他走了,当初寻死腻活要逃跑,怎么今天又成了这样,莫不是摔坏了脑袋?
“你!”白晏晏满心满眼的不解和委屈,看得兰城心口一动,就差一口老血呕出来了。
就连一旁摆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的顾少渊都看不下去了,他们这个传说善弄权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殿下,在感情方面实在是迟钝得可以,也难怪这个琴师要悲愤跳楼了。
不过,若是兰城再被逼得跳一次楼,他倒是乐见其成的。白晏晏对兰城的关心,前些日子里他是看在眼里的。现在他们两个一个不开窍,另一个端着男人那点傲骨和架子不明说,他倒要看看,兰城到最后能落得个什么结果。
“兰公子,殿下都言尽于此了,你便不要再纠缠了,外面山高水阔,自有知音可寻,又何必将自己困在这里。”虽然是怀着一颗期盼白晏晏一辈子都看不出来的心思,顾少渊眼瞧着那悲愤的琴师,终有些不忍,好意开口。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殿下面前这般说话?!”剑眉一蹙,凤眼扫过躺在床榻上的顾少渊,兰城面色沉了几分,认出了这人是谁,“区区一个护院,怎敢在殿下面前这般放肆!”
顾少渊可能之前未曾见过兰城,可是兰城在三个月前顾少渊入府的时候,是见过顾少渊的。
这一年多了,白晏晏将他放在长公主府,按着他平素的喜好修了兰音阁,费心寻了名琴给他,却从未回来看过他。他要死要活,闹得个鸡犬不宁,才能得见白晏晏一次,心中甚是郁愤。
那日听说有人拿了白晏晏的手谕来,他便偷偷出了兰音阁,想来看看白晏晏传的是什么旨意,便是在那时见了顾少渊一次。
后来听兰音阁伺候的人说,那人是长公主殿下送回来当护院的,看他眉清目秀,只怕是公主看上的新欢,以此方法将其束在公主府。兰城听罢心下生了怨恨,一气之下才偷偷跑出去,却不想跑了十余日,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不说,还被墨鸦逮了回来。
“下官是大理寺卿顾少渊,早些年听传天启第一琴师兰城器宇轩昂,其人如其琴音一般高山流水,飘逸如仙,如今一见,果真是不负盛名。”顾少渊拢着袖子,俯身朝着兰城作了个礼,便又气定神闲地打量他。
“本宫主意已定,明日便送你出府,从前你说想要游遍天下,以作出天人合一之曲,如今本宫便应了你的愿,赠你车马,赠你钱财,予你可通行各州府的手谕,”白晏晏抬眼看了兰城一眼,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有些发白,“兰音阁中的三架名琴,你自寻了一架去,若是做不出那天人合一的曲子,你便也不要再回帝都了。”
“如此,草民谢长公主成全。”她说得那般决绝,兰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撇开不愿在看自己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长公主府中的一年都白待了,俯身行了一个大礼,大袖一挥,愤然离去。
看着兰城愤然离去,顾少渊抬头便捕捉到了白晏晏脸上划过的一丝落寞,心中一动,便也跟着她叹了口气:“殿下若是挂心兰公子,又如何这般逼他?”
“我若再将他留在府里,只怕日后也没个什么好结果。”便是她再迟钝,刚刚顾少渊的那番话和兰城的反应,她多少也是看得明白的,只是,看明白了又如何,一闭眼,便能想起兰城当初七窍流血的惨状,而那一次,若死的不是兰城,就该换成她白晏晏了。
不过,对于兰城的心思,白晏晏倒是有几分意外。当初她在醉仙楼看上兰城的琴艺和好皮相,当下便要带了他回公主府养着。
那兰城也是硬脾气,听她要包养自己,还不准反抗,反抗了要以武力镇压。当即将自家师傅赠予的古琴观月砸了个稀巴烂。还说只要在她白晏晏身边一日,便一日不抚琴。
之后白晏晏连哄带骗,还到处搜罗了三架名琴巴巴地送到兰音阁里,他倒是没有再砸了,只是看都不看一眼,没显露出半分兴趣。
她本以为,这一年多来,兰城应该是恨他的,恨她斩了他的翅膀,恨她毁了他的琴心。结果今天才突然发现,他对她竟是这般感情?
可是,若是这时候他便已经对她有情,那在前一世那么多年里,他为何从未与她说起过。前一世里,他依旧那般高傲,那般漠然,那般费尽心思想要逃离,直到最后,喝下她手中那碗剧毒的汤药时,对着她也没有显露出半分除了漠然之外的情绪来。
“他本该是纵情山水,以琴寄心的闲云野鹤,若是非要用金链子将他绑在这繁华的牢笼里,便是给他再多锦衣玉食,金银珠宝,也弥补不了折羽之痛,困兽之伤。”杯中的茶水已经变凉,白晏晏松开了握着杯子的手,“趁现在送他走,免得他日后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