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晏倒是没想到,洛冰真有法子把夜寻叫出门。
大年初三的晨光里,白晏晏拢着袖子和墨鸦并肩站在兰音阁二楼的阳台上,微微倚着栏杆,看着一身青衣的夜寻静静跟着洛冰往外走。
临出辉夜阁的门时,洛冰还无比欢喜地转头朝他们这边挥手拜别,随他一起仰起脸的夜寻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不愧是神医,居然能让那个榆木脑袋开窍。”墨鸦看得咂舌,当初别说白晏晏了,墨鸦也三番五次潜入辉夜阁,以各种武力胁迫夜寻出来,然而每次都以被夜寻扔出来而告终。
这件事情,只有墨鸦和夜寻知道,他自然也不会向别人提起,否则不就承认了自己身手不如夜寻了?
“走了一个了,还有八九个呢。”目送洛冰和夜寻走远,白晏晏身心舒畅地伸了伸懒腰,最送不出门的夜寻走了,剩下的多是哭着喊着要走的,倒是比较好办了。
“听殿下的意思,是要将他们全送走?”墨鸦听出了白晏晏的意思,倒也不觉得惊讶。
这些面首这两年养在长公主府里,公主回来看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每年浪费一大笔花销不说,偏偏有些还不懂得消停,诸如兰城这样的,三天两头就闹出点什么事情来,给墨鸦找了不少麻烦。
反正这里面也没几个是公主真看得上的,还要时时提防是不是别人派来的细作,还不如全部送走了了事。
“家宴上我与陛下说起要招个驸马了,”白晏晏拢着袖子,抬眼望向周围的其他小院。每个院子都是按着里面住着的人的喜好打造的,每个院子里,都住着一个权贵们按着她的喜好送来的美男面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些钱财,统统送出府去吧。”
“嗯,院子都腾空了,才好抓些驸马候选人回来给殿下挑选。”墨鸦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自家殿下的那点心思,他还是了解的,现在这些面首,美则美矣,每个人的底细都不清不楚,公主即便是感兴趣,也是断不会与他们有过多往来的,“既然这样,不如我先替顾大人讨一个院子吧,你未回来之前,他跟我说起过,这兰音阁风景陈设不错,他似乎十分喜欢。”
师傅信中提到要他多多照顾这个师弟,墨鸦一向听他师傅的话,自然是要方方面面照顾妥帖的。顾少渊对白晏晏的心思,墨鸦一早便明白。
虽然在他心里,他的公主殿下是谁都配不上的,可是,比起外面那些不知底细的世家子弟们,他还是更放心把公主交给顾少渊,毕竟,通过他这两年的观察,这个师弟的品行才学他是看得上的。
墨鸦犹自感叹自己怎么突然生出了一股子嫁女儿的情愁来,还未等消解,却见着一抹雪色的身影窜到了他们面前。
兰城还是一副病弱的模样,那张清丽绝世的模样,添上几分病气,更显风情。只是此刻他横眉竖眼,一脸凶相。
白晏晏被蓦然上前的兰城逼得后退了一步,兰城一手抓住白晏晏的手腕,声音尖利:“你……你这是不要我了?!”
那般质问的口吻,活脱脱像是个被人抛弃了心有不甘的小媳妇一般,倒叫白晏晏有些莫名。这么多面首里面,闹得最凶,三番五次要想办法出逃的就数他兰城一个了。
就好比上次,他不知道从哪里得了包迷药,一路迷倒了众多长公主府的下人,跑了一天才被墨鸦发现,墨鸦追了他十数天,追出去数百里才把他再抓回来。
“兰公子不是一直想走吗,如今本宫随了你的愿岂不是好?”前一世,兰城最后惨死在长公主府,便是想着这件事情,白晏晏才有了遣散面首的心思。
与其他人不同,兰城不是被送来的,而是白晏晏当初在醉仙楼看上了,硬是叫墨鸦给掳来的。这件事情虽然做得隐秘,但是皇家无秘密,尤其是这般风月之事,不出半个月,长公主抓了天启第一琴师逼他就范的传言便传遍帝都,白晏晏欺女霸男的形象,多与这件事情有关。
上一世,直到兰城死了,白晏晏才觉得,虽然她确实没有逼迫这自持高洁不容侵犯的琴师就范,不过她也的确将他这小半辈子糟蹋了。
他曾是闻名天启的琴师,琴声高妙,直上九霄,可叹之为天籁。遇到白晏晏之前,他曾立志走遍每一片土地,用手中的琴音去谱写自己眼中的众生。如今,她给他钱财,给他自由,甚至可以专门派人随他一起远游,照顾他起居和安危,可是,他怎么就突然不乐意了呢?
“你……你不是说从那日起我便是你的人了吗?如今你不仅要把我的兰音阁送人,还……还要赶我走,你……”似是被白晏晏的话气到了,苍白的脸上泛着红,如弱柳扶风般的兰城银牙一咬,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灵巧和力气,“你既然不要我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丢下一句,兰城翻身越过栏杆,整个人直直朝楼下的青石板道坠去。
“……”被兰城的话和一系列举动吓了一跳,白晏晏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却见墨鸦居然还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急道,“还不救他!”
兰城翻身坠楼的时候,墨鸦也是没有料到,他倒是反应过来要去救人了,只是一想起刚刚兰城的话,动作便不由得一顿。这个从前摆出一副宁死不从,三番五次要出逃的人突然变得这般情真意切了?变得太快,其中有诈,不得不防。
于是,他这么一防,便耽误了救人的时间。眼见着那一袭白衣轻薄如雪一般往楼下坠去,等白晏晏反应过来,楼下已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响起男子的抽气声。
瞪了墨鸦一眼,白晏晏探出头去,看见下面和兰城一起摔做一团的顾少渊时,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随即想起了顾少渊脚上的伤,眉头一皱,无不担忧道:“顾大人你没事吧?本宫这便下来。”
顾少渊只觉得自从自己伤了脚之后,运气就再没好过。
养了四天,脚伤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听说洛冰今日要走,本想过来辞行,刚进兰音阁便见着一个白花花的身影落了下来。
他也并非真心想救,可是在他思索之前,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冲了出去,等一把接住那坠楼的人时,才脚上一痛,就着那白衣人的冲力,两个人跌倒在楼前,顾少渊只觉得脚腕上疼痛加剧,想来是刚养好的脚伤又要严重了。
“顾大人这般奋不顾身,真是好叫人感动。”墨鸦先白晏晏一步,单手撑着栏杆一跃,稳稳地落到了地上,见顾少渊疼得额头都是汗,便忙俯身去将兰城扯了起来,塞给了一旁凑上了的侍从,又去扶顾少渊,“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以后怕是要成个跛子了。”
顾少渊被他扶起来,却因着脚疼站不稳,墨鸦轻轻挑眉,干脆俯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白晏晏下楼的时候,正瞧见了在墨鸦怀里挣扎,一脸不悦的顾少渊,见她出来,顾少渊挣扎得更厉害了。
“去把还在帝都的太医都给我传到公主府来,”瞥了一眼昏过去被扶进兰音阁的兰城,白晏晏的目光落在了顾少渊的脚上,秀眉蹙起,“顾大人即便是救人,也该先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这脚伤若是不好好养着,日后便是好了也容易落下毛病。”
“我那儿还有些琼花玉脂膏,等下便去取来。”墨鸦说着,抱了顾少渊便往外走。
白晏晏倒是跟了上来,走了几步,转头吩咐了一句:“好生看着兰城,等他醒了,让他去琼华苑见本宫,本宫有话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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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脚伤,因着先前被兰城一压,更严重了几分。
等一屋子的太医替他上药,开方子,嘱咐了要注意的事项之后,终于得了清静的顾少渊躺在床上,望着半开的窗户外的景象,在心中哀叹自己才大年初三就这般倒霉,只怕这一年都不会好过。
“顾大人,感觉如何,还痛吗?”与端着药碗的墨鸦一起推门进来的白晏晏,看着他脚腕上厚厚地包了里三层外三层,更是觉得愧疚。
“回禀殿下,上了药之后,已没什么大碍了。”没想到白晏晏会进来,顾少渊坐直了身子,拱手朝她作了个礼。
“今日之事,多亏了顾大人,本宫先在这里替兰城谢过顾大人的救命之恩了。”想着若不是顾少渊挡了一挡,也不是兰城那般弱的身子骨要摔成什么样,白晏晏朝着顾少渊作了个礼,颇为客气。
“都是微臣应该做的罢了。”白晏晏这般说,顾少渊只觉得心头比先前吞的那些药还要苦。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白晏晏对他才能像对墨鸦和洛冰那般,不要这般客气疏离。
“之前提起过,等过了年便替大人重选一座府邸当做赔罪。”白晏晏说着,垂目看了一眼他的脚,“如今大人的伤怕是还要养些时日,不方便看宅子,本宫已经叫人去将帝都各处地段和品相比较好的房子都替大人画来,到时候方便大人择一而居。”
若不是先前墨鸦不提起,白晏晏倒要忘了自己还欠着顾少渊一座宅子。想着他在这里因着自己连续两次受伤,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和宏图大业,还是早点还他一座宅子比较好。
之前他们确实是这般说好的,顾少渊自然只能应了她的话。这次心中更苦了,好不容易等到能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了,结果最近总是因为受伤而躺着,与她也没多少时间相处,伤还没养好,她又急着将自己送出去,在这个喜好美男的长公主眼里,自己难道就那么没魅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