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白宸羽送回瑞康王府之后,白晏晏才折回长公主府。
算起来,今日与白宸羽单独相处的时间,要比前一世所有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多得多。也因着今天的相处,白晏晏才发现,白宸羽看她的时候的眼神,与从前的白宸轩一般无二,满眼的信任和依赖。
白宸羽是个安静的人,大家都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也不似其他皇子那般闹腾,这大约是随了他那个以琴棋诗画闻名于帝都却不善言辞的母妃。
细细回想前一世,对于白宸羽最深刻的记忆便也只有那日她从昭阳殿出来,迎头便见着那个着了一身玄色锦衣的人晕倒在玉阶上,手里还紧紧攥着请求拒绝和亲的奏折。
当时她为着白宸轩的无情而心灰意冷,见着白宸羽这样,也只是心下触动。叫了人将他送回府去,也未曾过问太多。只是出嫁那日,远远瞧见,他叫人赶了马车,一路跟着送亲的队伍,连追了一天一夜,才又怆然离去。
前一世,她到合川不过一年便死于非命,在之前陆陆续续听到的关于天启的消息里,没有与白宸羽有关的,也不知道,自己死后,白宸羽有一个怎样的人生?
沉吟片刻,白晏晏便也不纠结前世了。
管他之前是什么人生什么命运,这一次,她就是要给他铺一条他想走的路,给他一个他想要的人生,只当是弥补从前对他的疏淡和报答当初他拼尽全力地挽留。
“殿下,我们都在等你了。”下马车时,便见了提着灯笼的墨鸦从公主府门口的石阶上下来,手里拿了一件狐裘大氅,等她下车后,十分自然地替她披上。
“谢谢。”在墨鸦看来,他不过是前几日出了趟远差,抓了回兰城,与白晏晏分开了不到月余。可是,对白晏晏来说,上一次见着墨鸦跟在身边,还是一年多前,从邺水城去合川部和亲的路上。
当初她不知道为何墨鸦突然失了踪迹,只是到死都未曾再见这个要誓死护她安平的杀手。
是以,虽然墨鸦替她披衣本是做惯了的事情,可是白晏晏却当下眼眶湿润,快步越过墨鸦往府里走,只怕走慢一步被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来。
“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吗?”见白晏晏这般反应,墨鸦不知缘由,倒有些焦急了,几步跟了上去,见白晏晏眼睛微红,不由得皱眉,“是陛下又惹你生气了?”
自白晏晏辅政监国之后,墨鸦便很少见到过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白晏晏脸上,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被白宸轩给气的。
想想墨鸦就替白晏晏觉得不平,这平定江山,保家卫国,本都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当初先帝最宠爱白晏晏,却也对她最是狠心。曾经那般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因为一句临终嘱托,要舍了这好年华,去那朝堂官场中与男人争个高下。
这便也就罢了,做得再好,都还要受人诟病,偏偏她一心为着的人,还最不理解她。
“没有,只是想着,日后能与你,与你们长久地相处,心里高兴罢了。”白晏晏停住步子,转身抬眼望向墨鸦,唇角挂着笑,说完时,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了。
她恨尽前世种种,此刻却真的感激,能在这么重来一次。再见到想见的人,还能弥补从前犯下的过错。
“殿下……”被白晏晏的泪吓了一跳,墨鸦下意识地往后轻轻退了一步,随即便上前轻轻拥住了白晏晏,“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有我在,定不会再叫你落泪了,我可是发了誓的,你怎么这么轻易就叫我坏了自己的誓言?”
上一次他见白晏晏哭,还是在四年前。
记得那个无星无月的夜里,被捅了十几剑都没觉得疼的他,在看到这个十四岁的小公主站在自己面前,拉着自己的手泣不成声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千万颗针扎了一般,那时候他便告诉她,从今以后,自己定会护她一生安平,不再叫她落半滴眼泪。
自那之后,白晏晏真的再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便是先帝去世时,她也只是面带哀戚之色,安静地送走先帝,安静地提剑扫平乱军,安静地镇压了宫变。就像是跟他约定好的那般,不曾再哭泣过。
“对……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被墨鸦拥在怀里,白晏晏闷闷地说。
她是真的太高兴了,比起旁人,墨鸦对她来说终是不同的。
十四岁的那个夜晚,墨鸦说是她救了他,将他从那个无底的地狱深渊里救了出来,可是,白晏晏却觉得,若是没有墨鸦,或许那晚她早就死了,她也说不清,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救了谁。
墨鸦对她来说,是良师,是益友,是让她从一个天真无知的公主蜕变成如今这个能提剑上阵,能震慑朝堂,能稳住江山的长公主的人。他让她看尽了世间险恶,却又会告诉她,只要有他在,万般险恶都无法伤她。
“走吧,洛神医和顾大人都在海棠苑等着了,既然回来得这般早,正好可以一起守岁。”抬手轻轻为她拭去颊边的泪,墨鸦又替她拉了拉风帽,便引着她往海棠苑去了。
看着两人并肩走远,回廊转角暗处的身影动了动,望着长廊里被风吹得飘摇的宫灯,薄唇轻抿,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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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房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郁的酒香。
看到在桌旁专心温酒的洛冰,连他们进来都未曾知觉,白晏晏便笑了:“传言洛神医好酒成痴,如今一见传言果然非虚。”
“殿下今次回来的早,倒是有口福。”听得声音,洛冰才抬起了头来,一双明眸里含着暖软的笑,将手中飘白玉杯递到了白晏晏面前,“这是去年我埋在昆仑山中的绿痕,前几日特意叫人去取了来,这是开封的第一坛。”
看着杯中清澈的碧色,夹杂着花香的酒香浓郁,单闻着便分外醉人,馋得白晏晏接过酒杯,饮了一口,果然甘醇浓郁,唇齿留香。
一杯绿痕驱散了周身的寒气,白晏晏捧着酒杯在桌前坐下,这才发现还少了一人:“不是说顾大人也在吗?”
“之前他说会先过来,不过大约是腿脚不方便,走得慢,我去接他。”墨鸦起身,顾少渊住的琼华苑离海棠苑有些远,想着他脚上的伤,墨鸦倒是真有些担心。
见墨鸦出去,白晏晏侧头看着一双眼睛依旧落在他的绿痕上的洛冰:“洛神医,我想问问,阿羽的身子如今到底如何?”
听得她的话,洛冰这才抬起头来,倒是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要问那兰城的情况,怎么突然关心起瑞王爷了?”
“今天与他一起回来,他说自己已经大好,可我看着,怎么都觉得有些勉强。”洛冰提起,白晏晏才想起兰城来,自那日将沈樱时的瑞元丹送去兰音阁之后,白晏晏由于太忙,一直没来得及过问。
“瑞王爷体内的毒已经拔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两年一直在拔毒,身体太过虚弱,等出了冬寒,我替他好好调养一下,便会大有起色。”洛冰坐直了身子,看着白晏晏,“只是,给王爷调养身子的有几味药,须得我亲自去寻,过完元宵,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
“要去哪里?我派人护送你。”白晏晏与洛冰本是旧识,两年前为着白宸羽的身子,本是喜欢游走四方的洛冰就这么在帝都生根,日日在瑞康王府里守着白宸羽,如今大约白宸羽的身子是真的好了,不然他也不会放心离开。
“派人护送我?殿下准备派谁,一般的我可不要,带着也是拖累。”洛冰倒也没有拒绝,取药有风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单独去寻的话,的确有些费力。
“要去多久?”她本只是客气话,没成想这洛冰倒是不跟她客气,洛冰这般说了,白晏晏也不能随便派个人跟他去,只是,若是派墨鸦随他去的话,时间太久她这边也不方便。
“最多三个月,”看出了她的心思,洛冰抿唇一笑,“放心吧,不要你的墨鸦,你是不知道,你家墨鸦得了一种离开你一个月以上就会死的病,我可轻易请不动他。”
犹记得之前他和墨鸦一起回神医谷替白宸羽取药,本来来回一个半月的路程,硬是叫墨鸦日赶夜赶,只用了二十八日。自那次之后,洛冰便再也不想与墨鸦这个赶路狂魔出行了。
“我的近卫里面,你看得上谁,带走便是。”白晏晏不知取药的那件事,也只当洛冰在说笑,不过听他不要墨鸦,倒也松了口气。
“这几日我倒的确看上一个,不过不是你的近卫,”洛冰抬手将一杯绿痕递了过去,“你那辉夜阁里不是住着个高手吗,借我三个月可好?”
“你说夜寻?”说起此人,白晏晏叹了口气,“你也是知道他的情况的,当初我苦劝了十日都没劝他从辉夜阁里出来,你若是叫得动他,随意带走,不用客气。”
这夜寻是西林王送给她的面首,白晏晏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只听墨鸦说过夜寻身手非比寻常,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位一等一的高手似乎和西林王有什么约定,他既不像有些被强拐强送来的面首那样寻死腻活,抵死不从,也不像另外一些满怀心思的面首主动逢迎。自送来那日,入住辉夜阁之后,他便再没出来过。
对于白晏晏,他不谄媚,却也不抵抗,每次去都只见着他静静坐在窗前,安静得跟个雕像似的。
他这般情形看得白晏晏心惊,三番五次劝他出门,劝他离开,甚至说要许他自由,许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偏偏他也只是静静听白晏晏说,不置可否。若不是偶尔他也会简短地答几句话,白晏晏都要以为他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