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夜了，昭阳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苏若璃站在御阶前，看着殿里影影倬倬，来回踱步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从婢子手中接过刚炖好的燕窝粥，往殿里走。
徐德海本是要拦的，想想今日之事，终于是自作主张了一次，未进去通报，只是直接放行了。想想，除却了皇后娘娘，如今能替长公主殿下说得上话的，大抵只有这个苏美人了吧。
白宸轩负手踱步，只觉得如今脑子里一片混乱。白晏晏带精兵两万出关的消息，是今日黎明时分密探从云际城传来的。他登基两年，虽然无法把控朝中的所有官员，却也还是背着白晏晏和许博在暗地里培养了一些自己的亲信和密探，安插在边境各州，只为这监视各处的动向。
当初他因为白晏晏执意要去送亲，还以为她这般离去，是因为对自己失望透顶，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简直就觉得，自己当初那样想，简直是太看得起白晏晏，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夜已深沉，陛下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些歇息，保重龙体。”
白宸轩早就屏退了殿里伺候的人，连徐德海都不能进来，乍一听得这般言语，心中一动，转头便脱口而出：“柔嘉！”
“臣妾未经通报便直接进来了，还请陛下恕罪。”那一声“柔嘉”里带着的欣喜和此刻望向她的那双眼里的失望都被苏若璃看在眼里，她也只是将手中的燕窝粥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俯身下跪，“先前是臣妾鲁莽了，冲撞了皇后娘娘，幸得父王及时将洛神医请到宫中，保住了龙裔，否则臣妾便万死不能恕罪了。”
“你来做什么？”看清来人是苏若璃的时候，白宸轩微微一愣，却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反感来，只觉得有些好奇。
白宸轩对苏若璃的态度，终究是与宫中其他妃嫔不同的。她唤白晏晏姑姑，小时候多于白晏晏来往，苏皇后对她也是十分宠爱。那个时候，苏若璃偶尔会在宫中留宿，他们自小便认识。和许柔嘉一样，苏若璃与他算得上青梅竹马。
只是，从前因着白晏晏的关系，他当苏若璃是小辈，多对她照顾有加，苏若璃与他年岁相当，在他和白晏晏面前，却常爱撒娇，他一直当她是妹妹，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入宫做了他的妃嫔。
沈樱时落水之事，白宸轩虽然当时愤怒，如今却也没了多大的火气，只是自从上次苏若璃初来宫中觐见时，跟他坦言有心上人之事，一直被白宸轩记在心上，此番再见着苏若璃便也觉得有几分尴尬，所以之后一直都没有招幸她。
“你是来替白晏晏说情的吗？”看她这般服软的态度，白宸轩眉头一皱，猜测她的来意。这件事情，只有他和许博还有刚好在宫中当值的沈逸之知道，权衡再三，他决定先压下此事，让沈逸之前往调查，这才半日，苏若璃竟然也知道了？
“说情？姑……皇姐她怎么了？”苏若璃花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要主动走出第一步，听得白宸轩这般问，却是一愣，忍不住抬头，对上白宸轩的眸子时，才又想起自己不该这般与帝王直视，便又垂下了头。
“既然不是为了她，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对视时苏若璃眼中的震惊让白宸轩确定她并不知道白晏晏的事情，正因为确定她不知道此事，白宸轩便更加好奇她来此的意图了。
“臣妾听闻陛下还未歇息，心中想着，会不会是先前臣妾的莽撞让陛下劳神劳心了？如此心中记挂着，便忍不住过来看看。”白宸轩一直未让她平身，苏若璃便乖顺地跪在光华可鉴的大理石地板上，她垂目看着灯火下大理石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越发楚楚可怜一些。
“那件事情，朕已经听那个婢子说了，是她莽撞行事，并非你的过错。”垂目看着跪在跟前，身子微微颤抖，一副害怕模样的苏若璃，白宸轩叹了口气，伸手想去将她扶起来，“朕已经严惩了那个婢子，皇后也并未怪罪你，你且放宽心。”
他印象里的苏若璃，虽然不似白晏晏那般活泼大胆，却也该是天真爽朗的，如今这般小心翼翼，还是第一次。
“这些时日是朕前朝事忙，疏忽了，未能去灵犀宫多走动，倒叫你误会了，是朕的不是。”白宸轩颇有几分心疼，声音里便多了几分歉疚。
苏若璃本是攀着他的手臂被他从地上扶起来，听得这话，身子一颤，还不等白宸轩反应，她整个人便扑进了白宸轩的怀里，埋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苏若璃哭得那般委屈，偏偏此刻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想着自己不过是未能时常去灵犀宫看她便叫她胡思乱想，白宸轩便也不敢轻易将她推开，只能由着她在自己怀里哭。
苏若璃哭得厉害，却并未哭太久，她仿佛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地，想起了跟前的人是什么身份，蓦然停住了哭泣，只是咬着唇，垂目连着退了两步，退出了白宸轩的怀抱。
她绞着衣袖，垂首站在那里不言语，白宸轩立在几步之外，现在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是臣妾失仪了，还……还请陛下恕罪……”抬目望向白宸轩，苏若璃一副怯怯的模样，却没有再跪下去，只是一双泪眼朦胧的美眸里盛着惊惶，朱唇轻抿，娇小的鼻头微动，一边绞着自己的衣角，分外不安。
苏若璃这般模样，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叫白宸轩心中一紧，升起一抹怜惜和想要保护她的欲念来。
“你日后在朕面前，不需得这般小心翼翼，如从前那般就好。”眼见她眼角颊边都带着泪，白宸轩叹了口气，抬手去替她拭泪，“朕知道你入宫本是不情愿，也知道你心上之人是谁，朕不会强迫于你，你便安心住在灵犀宫中，朕也不会让谁欺负了你去。”
“陛下……”白宸轩的这番坦言，让苏若璃微微一颤，想来是当初在长公主府质问白晏晏之事传到了白宸轩耳朵里，她略迟疑了几秒，在白宸轩准备收回手之前，抬手握住了白宸轩的手，“陛下这般说，是不要阿璃了吗？”
“你……”被轻轻握住的手竟然忘了抽回，白宸轩微微皱眉，看着跟前的人，顿了一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阿璃曾经跟陛下说过，这次到帝都来，是想寻一个如意郎君的。”苏若璃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只是抬头静静地望着白宸轩的眼睛，“陛下曾说，不管阿璃看上了谁，陛下都会替阿璃做主，给阿璃幸福。可如今，陛下要食言了吗？”
“可是你……”苏若璃当初在长公主府前质问白晏晏的事情，白宸轩一早便听说了，他一直以为，苏若璃倾心的是那个大理寺卿顾少渊，之后虽然不知道白晏晏和苏绍远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入宫参加选秀，可是这必定不是她自愿的。
“不是说陛下的话句句都是圣旨，金口玉言吗？如今，阿璃便想告诉陛下，阿璃看上的是陛下，却是不知，陛下能不能做这个主，给阿璃一辈子的幸福？”抓着白宸轩手的那只小手紧了紧，又松开了，她仰头看着白宸轩，秀丽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又带着几分倔强。
“可……”也不过是一瞬的迟疑罢了，剩下的话，都消失在了强横缠绵的深吻里。
是她自己问他要幸福的，是她自己说是心甘情愿的，他自觉还是了解苏若璃的性子的，便也知道，要她说出这般话，需要积攒多少勇气。那般真挚的表白，总是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这般似曾相识让他不管不顾，如飞蛾扑火一般。
悠悠转醒的时候，殿内烛火早被伺候的人息了大半，窗外依旧有夜色，抬眼却发现，身边拥她在怀的人还未睡去，一双如夜色般浓郁的眸子落在床前的烛火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苏若璃本想马上又假装睡过去，身边的人却收回了目光，垂目看着她，“是烛火太亮，扰你休息了？”
“不是……”本已经做了最亲密的事，如今四目相对，苏若璃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尴尬，她答不上他的话，便换了个话题，“陛下怎么还不休息，明日还要早朝呢。”
“是因为皇姐吗？”想起先前自己来的时候，白宸轩问她的话，苏若璃小心地问了一句，见他面色微微一变，往白宸轩怀里靠了靠，“是臣妾僭越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你与她自小玩在一起，你觉得，她是一个会做出背叛国家，背叛朕之事的人吗？”白宸轩确实在为这件事情苦恼，之前许博虽然说白晏晏断不会做出此事，定然是有其他原因，可是，想想上元灯节那晚白晏晏与他说的那番话，白宸轩又有些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白晏晏背叛国家，而是怕白晏晏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