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茶寮,顾少渊便收回了手,与白晏晏拉开了些距离。他刚刚出手护她是怕她在人潮中受伤,此刻却又担心刚刚的举动于理不合,只是垂了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白晏晏,抿唇不言语。
白晏晏明知那许越泽另有所图,还爽快应了他要做面首的要求,要将他藏在长公主府中。
对于这一点,顾少渊心中多有几分不是滋味。可是,他不是滋味又能如何?
他不过是她的臣子,她要自己搬出去,自己便得到处看宅子,转头她又说要他住到兰音阁去,他纵然是觉得有些不妥,还不是只能应了,他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管她和其他男子的闲事呢?
这么一想,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气馁来。不只是气馁他在此事上说不上半句话,还气馁自己不能如那许越泽那般,大胆地跟面前的人表白心迹。
“我们先去斗灯大会吧,去找阿轩他们。”将白宸轩独自放在外面,白晏晏始终不放心,再者身边突然只剩了自己和顾少渊,白晏晏突然觉得有些尴尬,眼看着人们都聚往万花楼门口,并不再在意他们,白晏晏说完,先顾少渊一步踏出茶寮。
将许越泽收进长公主府,她的心思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个宛州商会的会长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那偌大的长公主府里,从前住着十余个面首都觉得宽敞得有些冷清,如今只有一个顾少渊,再加一个许越泽本是无妨。可是,为什么她现在总觉得自己这么做好像是错了?
想来大抵是因为余欢最后那句提醒,白晏晏轻轻摇了摇脑袋,将脑中纷繁的思绪甩掉,只好好享受这巡津街的灯会。
遥想起来,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来逛过灯会了。
前一世,她为着前朝后宫之事,甚至鲜少出皇宫,即便是出来,不是到附近官衙府邸办理要务,就是回那长公主府慰问面首,哪里能像现在这般混在老百姓中间。
之前许越泽出万花楼的时候,将那枚他一直戴着的白玉面具塞到了白晏晏的手上。
出了茶寮的时候,白晏晏便又顺手自己戴上,虽说现在她还未曾恶名远播,可是,上次在东郊有许多百姓都见过她,若是在这里被人认出来,只怕又是一场不小的麻烦。
邺水城的灯会一直是邺水一绝,又因为巡津街街尾的落月河畔是斗灯大会的举办场地,所以巡津街上比其他地方的热闹更甚。
猜灯谜的,玩杂耍的,画灯面的,各种小摊到处皆是,更吸引人的是那些冒着蒸腾热气,香味扑鼻的面点摊子。
白晏晏一路看热闹,等走了半条街,才想起来往身后去寻人,却发现,不知是不是自己走得太快的缘故,连顾少渊都与她走散了。
寻常来讲,她人在帝都,隔着几条街就是她的府邸,这人群里还有许多便衣的神武军,她自己也是身怀武艺,不应该感到不安。可是,此刻身处热闹的人群,左顾右盼身边没有半个熟悉的人,白晏晏突然有些害怕了。
这般的恐惧,就如她前一世离开云际城那一日。
原本在马车中一直昏昏沉沉的她,终在那日神思突然清醒,撩开车帘看着长长的送亲队伍。人马虽多,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头却顿时涌上了森然的寒意。
白晏晏在人群里顿住了步子,有些慌乱地回身张望,想要去寻找被自己落下的顾少渊。
“让让,让让!”半晌不见顾少渊,却被身后有些生硬的语调拉回了注意。那人声音不大,由远而来,想来是因为在逆流而返,所以只能边走边提醒身边的路人。
在听到那语调的瞬间,白晏晏的身子微不可闻地抖了一抖。他的口音并不标准,咬字的音调有些变形,听着并不像是天启的百姓,然而,正是这异国的腔调,让白晏晏惧意上心头。
“麻烦让让!”身子僵着不敢转头,那声音却已经到了耳后。
熟悉的紫玲花的香气,熟悉的配饰碰撞的声响。一只大手将她往旁边推了一推,让她让开一条道来,接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便与她擦身而过。
是两个异族装扮的男子,走在后面的男子一头的小辫用银灰的锦带高高束在脑后,发尾系着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身上时一身褐色的短袄,一双鹿皮短靴上,还绑着一把镶着一颗蓝宝石的短刀。
“摩柯!”在看到那把短刀的时候,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带着几分震颤。刚刚喊出来,白晏晏忙慌乱地抬手捂住了嘴。
听得有人唤他的名字,往前走的异族男子顿住了步子,转过头来,俊朗的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白晏晏捂紧了嘴,才叫自己没有惊叫出声来。
摩柯带着几分碧色的眸子扫过白晏晏,在她的白玉面具上停留了几秒,终还是在前面随从的催促下,转身离去了。
看着他们走远,白晏晏才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竟然是他,竟然真的是那穆图的大儿子,合川部的大王子摩柯。
前一世,在她生命的最后那一年里,在那片苍茫的草原上,最让她恨的,除了那个每日折磨摧残她的老大君穆图,另一个人,便是这个大王子摩柯。
每一次的狼狈出逃,不出半日,便会被他抓回来。全合川部的人都知道她这个长公主只是他们大君的玩物,摩柯每次抓到她,也不会对她客气,用马鞭抽,拴着拖在马后,或者将她当逃跑的猎物一般,用手中的长箭追逐她。
只要不会要她的性命,穆图给了其他人最大的限度,让他们都可以随意折磨她,羞辱她。
若不是为了笙歌,若不是因为还有世子月苏暗地里的帮助,她根本撑不过一年。
对于穆图,白晏晏是打心眼里的恨,恨不得将他抽筋放血,剥皮断骨。可是,对于摩柯,白晏晏心中的恐惧是大于恨的,摩柯那双泛着碧色的眸子里,从来都没有半分波澜,如死水一般,只望一眼,便能叫人寒意彻骨。
“怎么了?”带着几分惊异的声音响起,察觉到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时候,一直咬着唇的白晏晏身子一抖,尖叫声脱口而出,若不是来人伸手一把托住了她,只怕她就要抱着头蹲下身去。
“晏晏,你怎么了?”透个白玉面具,顾少渊将她眼中的惊惧尽收眼底,俊眉微蹙,伸手去握住她颤抖的指尖,在她耳边沉声唤了一句,“别怕,不管是什么,现在都没事了。”
低沉的声音不大,却叫白晏晏猛然回过神来,她紧紧攥着顾少渊的手,抬眼扫过周围的人,发现早已没了摩柯的身影,心中终于安定了几分。
“你……你去哪里了?”手还是不敢放开,白晏晏咬了咬唇,看着身边满是担忧的人,颇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遇到几个从前审案时认识的人,一时走不开,”握着自己手的那双纤手已经用力到直接发白,顾少渊也只是任她死死攥着,让声音尽量温和,“是我疏忽,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长公主殿下眼里有这般惊惧和慌乱的神色,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她变成了这般,顾少渊只觉得分外歉疚。
“你……你……”温和的声音让白晏晏终于平复了下来,白晏晏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眸子中已无惊惧,垂眸看着自己紧紧握着的手,不由得忙松开了手,下意识对退了一步,更是不敢再抬头去看顾少渊了。
“若是再走散了,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气汹汹地丢下这句,白晏晏转身继续往前走。
“……”看着她变化如此之快,顾少渊也只是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眉间的担忧却不曾散去。虽然她如今极力掩饰,可是,之前她必然是受了什么惊吓的,只是,在这般闹市里,到底是什么,将她吓得不轻呢?
“不好啦,出人命啦,快救人啊!”白晏晏急急转身是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刚走几步却听得前面突然有人扯开了嗓子大喊。
随即,在那人周围的人也都推攘着往那人出来的巷子里聚过去。
见此动静,顾少渊几步上前,将白晏晏护到了身边,见她不愿动,便也只是陪着她看这份热闹。
聚到巷子口的人又自动分开,此次从巷子里面跑出来一个浑身是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人,那人一袭锦衣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张俊逸里带着几分妖异的脸此刻苍白如纸,他往前跑了几步,正好在人群里看到了顾少渊和白晏晏。
身子猛地往前一扑,倒在地上的人朝着顾少渊和白晏晏的方向伸出了手,毫无血色的嘴唇张合,干涩地吐出两个字:“救命!”
随即,那人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