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一道蜿蜒的血痕，围观群众的尖叫声，议论声，已经渐渐远去。
许越泽一手紧紧捂住肚子上的伤口，自己都能感觉到生命仿佛是在随着身体里的血液一起，潺潺从体内流出。所以，他只来得及在尚能看清之前，朝着不远处那两尊大佛伸手求救。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万花楼躲了数日，这才出门半个时辰都不到呢，身上就多了个血窟窿。
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临昏过去之前，他听得耳畔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咬牙切齿，带着恨意：“你放心，不管是谁伤了你，我定要叫他血债血偿。”
也许是脑袋不太灵光了的缘故，他竟然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几分真心。如此一想，心中一安，便放任意识散去了。
不过，他也没有昏多久，被剧痛刺醒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大街上。
入眼是古色古香的家具，灯影摇曳下，一身白衣的瘦高个子站在床边，皱着秀眉，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他的肚子瞧，那双眸子映着烛光，婉转动人，倒叫他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啊——”然而，刚刚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肚子上的剧痛又叫他回过神来，这一次，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
“你会不会止血包扎，不会就别乱来，要不还没等阿羽把大夫找来，他就已经流血过多而死了。”白晏晏抱臂看着正在拿绷带替许越泽止血的顾少渊，眼角眉梢都是不满。
遥想起那日他替自己上药的情形，白晏晏便更加确定顾少渊替人包扎伤口的技术实在是有待提高，如此一想，不由得更同情那疼得眉眼疼得扭做一团的许越泽。
“刀口比一般的匕首细长，无毒，刀脊比寻常的匕首厚几分，有槽口。”不理会白晏晏的抱怨和许越泽的惨叫，顾少渊仔细将伤口按压好，避免出血过多。
他的声音沉缓，倒叫旁边的人都听出了几分仵作验尸的气度来，“这样的刀，不是寻常的小贼作恶时会用的，是专门打造，用来杀人放血的。”
将许越泽带到瑞康王府之后，白晏晏便叫人查了当时的情形，围观的人皆说不清楚是何人所为，只是见那一身是血的男子从小巷子里捂着肚子跑出来时，才被众人瞧见。
“这样的匕首，本宫倒是见过。”若不是之前遇到摩柯，白晏晏还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这样的匕首。
摩柯绑在鹿皮短靴上的那把镶了宝石的匕首，是他亲自设计，用玄铁打造，刀脊上的槽口，是方便放血之用，一刀下去，若是留在体内不拔出来，血会顺着槽口源源不断流出来，如许越泽这般，晾个半个时辰，纵然只是一个小口，也要失血而死。
那柄匕首摩柯取名炙杀，说是用起来那白衣上洒落的鲜血，红彤彤的一大片，如火一般，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白晏晏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她是那柄匕首的第一个试刀人。
匕首从铁匠那里拿回来的那日，摩柯便用它，在白晏晏雪白的长衣上，染上了大片的血迹，也让她差点就此昏死过去。
如此一想，白晏晏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许公子放心吧，本宫定要将那凶手抓出来，到时候将他碎尸万段，替公子报仇。”
之前遇到了匆忙离去的摩柯，又看着许越泽身上的大片血迹，想起之前白宸羽说过许越泽这次回来之前去过漠北，白晏晏便已在心中猜测他是被摩柯所伤。
一想到她终于有个机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将那个变态的合川部大王子以一个正当理由绳之以法，白晏晏便觉得热血沸腾。
“听殿下的意思，似乎已经笃定了凶手的人选？”起身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顾少渊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许越泽，眼中并无半分同情，倒是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白晏晏。
“如果行凶的是异国王子，办起案子来，是不是比寻常要困难些？”想起摩柯的身份，白晏晏微微蹙眉。
“若是杀人的大罪，便是异国王子，即便是不判死罪，也必要叫他和他的国家付出惨重代价。若只是伤人嘛，则要看具体是哪一国的王子了。”顾少渊垂目想了想，倒也对白晏晏提出的问题不觉奇怪。
他们这位殿下的办案风格，早在帝都东郊的那起案子里他就已经见识过了。虽说她给的线索，提的方向听起来都毫无头绪可言，不过若是顺着她提的方向去，保准能找到线索。
白晏晏听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双眸子又从顾少渊身上转回了许越泽身上，口中喃喃：“得要是杀人的大罪才行啊……”
白晏晏犹自惋惜这样一来，或许就没办法困住那摩柯了。这边无比虚弱的许越泽却被她看出了一身冷汗，瞧着这小祖宗的心思，莫不是要让他坐实了那行凶之人的杀人大罪不成？
“皇姐，大夫来了。”
白宸羽的声音此刻在许越泽听来犹如天籁，他真怕白宸羽来晚一刻，自己就成了长公主殿下嫁祸他人做出来的尸首了。心中升起感激，许越泽决定等伤好了以后，一定要将白宸羽垂涎已久却因为被他收走而爱而不得的几幅名画麻溜地给他送过来。
随侍推门，白宸羽进门，只叫了大夫替许越泽诊断疗伤，一双眼便落到了白晏晏身上。
他并非第一次见她扮男装，只是从前都是在小时候，如今的她这般一穿，别有风采。
“皇姐你没事吧？是遇到刺客了还是……”距上次年前见许越泽已久半月之久，许越泽一向行踪不定，他甚至都要以为这一次许越泽又像从前一样不辞而别了，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再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和皇姐一起。
“我没事，至于他为何会如此嘛……”白晏晏托腮看着许越泽，她八分确定伤许越泽的是刚刚巡津街上遇到的形色匆匆的摩柯，但是摩柯为什么要伤他而不杀他，白晏晏便不得而知了。
许越泽想开口，却因着那大夫的手劲并不比顾少渊轻多少，注意便也被那剜人的疼痛分了去，也顾不得旁边几人的讨论了。
“万事等许兄醒来再说吧，”眼看着包扎好伤口时，那许越泽已久疼得昏了过去，白宸羽叹了口气，这才望向白晏晏身边的人，“这位是？”
“微臣大理寺卿顾少渊，拜见瑞康王殿下。”顾少渊撩袍下跪，朝着白宸羽行了个大礼。
“你就是那个顾少渊啊。”白宸羽微微点了点头，望向白晏晏，一副了然的神情。
“咳咳，”被白宸羽那副我都明白了的神情看得有些心虚，白晏晏清咳了两声，垂目看着一旁的大夫龙飞凤舞地写着药方，“你与他本熟识，他便先养在你这里吧，等他醒了，叫人来跟我说一声。”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几日，我会派几个暗卫过来护你们安全，叫府里的人也都多注意些。”
“皇姐害怕伤他之人一击不成，再来下手？”听得那大夫禀报，看着地上的血衣，白宸羽这才发现此番许越泽伤得凶险，蹙起眉头来看着床上昏睡的人。许越泽他不过一个商人，到底是何人下此狠手。
“我也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白晏晏叹了口气，若是真是摩柯所为，他此番的做法，白晏晏倒是有些看不透了。依照摩柯那般的性子，他有机会放他这么多血，却没有要他的性命，难道，只是想折磨他一下？
“皇姐放心吧，这边我自会安排好的。”白宸羽见她叹气，拱手应承了，又看了看顾少渊，“皇姐今日是在逛灯会吗？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长街上也不安全，灯会，还是别了去了罢。”
“呀！”经白宸羽这般一说，白晏晏才猛地轻叫了一声，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刚刚被许越泽的阵仗吓住了，她与顾少渊也只顾着把他往这个大夫和药材最全的瑞康王府里送，折腾了大半天，如今才想起来，在那个混乱的巡津街上，他们的皇帝陛下正携贵妃微服私访呢！
问了时辰，离约定的亥时二刻也没多久了，白晏晏也没有与白宸羽说起白宸轩出宫的事情，只匆匆与他告别，嘱咐他等许越泽醒了之后一定要及时通知她，之后，带着顾少渊匆匆离去。
白晏晏走得匆忙，看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白宸羽便也按下了心中的疑问，没有问出口来。
等房门关上，许越泽看着榻上沉睡的许越泽，俊眉微蹙。
他是被白晏晏和顾少渊带着从侧门进来的，当时白宸羽正在房中看书，听得下人来报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带着许越泽进了瑞康王府西苑里的一间空房里。
来的只有三个人，白晏晏与顾少渊携手同游逛灯会的话，他可以理解。
可是，上次见着许越泽的时候，他身边带了十数个配了短刀的随侍，个个看着都身手不错。现在，重伤的许越泽在这里，那些佩刀的随侍呢，如今竟是见不到半个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