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番机会难得,若是错失,只怕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还请陛下早作决断。”屋内没有掌灯,暗沉的天光下,看不清说话的人的表情。
白轩坐在案后,听了沈庭海的话,没有说话,仰头看着挂在案前的一张军事布防图。
从收到苏阆风战事的军报开始,他便动了收整兵力的心思,这些年在他的治下天启越显安稳之态,盛世之下,各方亲王若是拥兵自重,只怕稍有反义,天启又将不得安宁。
只是,南陵王顾浔早已交出了兵权,这些年致力于振兴宛州的商路,此番更是为着南境外其他几个小国与晋元的纷争,邀请晋元国主到九霄城调停。
“南陵王手上早已没了兵权,此番南去也是为了几个国家的安宁和友好,你所说之事,日后不必再提。”终于,白轩从桌案前站了起来,绕开桌案,走到了沈庭海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苏阆风战亡,如今宛州正需骁勇善战的守将,你便接替苏阆风宣武将军一职,替朕驻守宛州吧。”
“陛下……”眼看着大步离开的白轩,沈庭海心中颇有几分不甘。虽说顾浔早已交出兵权,可这些年宛州守军中,宛州商会中,多是拥护顾浔之人,即便是之前在大战中丢了性命的宣武将军,虽是苏家家主,却也曾是顾浔的学生。
何况,苏家和北安,西林,南陵,东临是为异姓王之间私交甚密。他们若是联手,只怕天启难宁。如今苏家家主已死,正是打压其他四个异姓王的好时机,只可惜了皇帝白轩对苏家也好,对顾家也好,都还存了几分仁慈。
只是,即便是白轩不允,这次九霄城议事这般绝好的机会,他是断然不会放过的。既然不得圣允,那便只有暗中行事。
此去九霄城,是多国会谈,上到礼部兵部,下到宛州州府和九霄城县丞,都做了充分的准备。暗中行事虽然不易,可他沈庭海毕竟跟随苏阆风在宛州驻守多年,从前苏阆风和顾浔对他都没有太多避讳,不管是军中还是宛州商会里,都被他安插了自己的人。
九霄城的布防图,宛州商会送出去的信,九霄城里的行刺,这一切的安排,即便是白轩看在眼里,明白到底是何人所为,证据面前,却也只能将顾浔收押。
更何况,彼时晋元国中,反对晋元与天启交好的大臣和将军们组织了一场暗战,趁乱夜袭九霄城。一场恶战,晋元的袭军虽然全数歼灭,随行护驾的神武军和州府军也损失不小。孟将军为了护主,以身殉职。为了不破坏两国现有的和平,九霄城一战,不管是在晋元还是天启,都成了不外泄的秘密。
圣驾回朝,和谈之事未能解决,却多了一桩麻烦事。南陵王通敌叛国,意图在九霄城刺杀陛下。刑部与大理寺联合审理,顾家入狱之人人数上百。
即便如此,若是顾浔死不认罪,以顾家在朝的功勋建树,只凭借一封密信和刺客的一面之词,想要定顾浔的罪,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这个时候,宛州南境众将士的暴动,便是最好的催化剂。
如沈庭海所言,即便是交出了兵权,顾浔在宛州军中和百姓间的声望依旧无人能及。顾氏满门入狱,还是通敌叛国之罪,军中和百姓之中,只要有人煽风点火,要拥护顾浔之人,便多有拍案而起之势。
沈庭海所为,不是在逼白轩做决断,而是在逼顾浔。
他知顾浔历来所为,一不为功勋而不为爵位,更不是为了效忠皇帝,他是实打实地为着百姓的安宁着想,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那么多的让步。
而此番宛州欲起的变动,只为了逼顾浔亲口认罪来换宛州甚至天启安宁。
他所谋之事尽数按他的心愿成事,顾浔认罪,顾氏满门百余口人抄斩,其他亲王见此皆有了忌惮,更重要的是,一时间朝野之上,军营之中,沈家再没有了挡路的人,接下来,便只等他建功立业,谋取高位和重权。
只是,他却算漏了那个侥幸活了下来的顾家余孽。白轩毕竟还是心软了,行刑当日,竟然应了白晏晏的请求,饶了顾庭筠一命。
沈庭海在顾庭筠离开帝都之后,曾派人追杀,只是他低估了白轩对顾家的歉疚,顾庭筠一路南下,都有天网之人保护。直到他在宛州病倒,在破庙中奄奄一息,沈庭海还终于放弃了寻找间隙的刺杀,他给那孩子留了造化,却不想,多年之后,自己便败在了这个造化上。
自白轩在位起,沈庭海便布局谋划,终于在白轩死后找到了机会。各家亲王兵临邺水城,在北地驻防的沈庭海引兵来援,给了敌人最后一击,以此奠定了白家兄妹对沈家的信任,并且让女儿沈樱时顺利地入宫为后。
绝对的权力便这般捏在了手上,而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巩固权力,排除所有拦在沈家前面的人。
知道白晏晏带兵去往北陆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必须除掉白晏晏。白晏晏此去是与摩柯合理推进合川部往扬灵河东岸的战线,若是如此,他与合川部暗中往来之事必然会被知晓。
只是,没想到有了白晏晏的加入,北陆出现了这般大的变化,那个本不可能登上大君之位的月苏不仅当了大君,还将合川部各家亲王分散开来,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白晏晏竟然还敢领旨回云际城。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将白家握在手中,从白轩到他的儿子白宸轩,他们皆需要依仗他手中的兵力,来抵御周边外族的侵略,除此之外,也需要他来牵制天启国内的各家兵力。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将小皇帝紧握在手里,自己的女儿甚至都有了皇族血脉。那个当初被托付监国重任的长公主白晏晏便干脆舍弃了白宸轩,自宛州起兵,一路受尽拥护,打到了邺水城。
那十二军阵是他最后的防守,当初跟着苏阆风一起从顾浔那里学来的,经过多年的演练和改善,他自认是当今无人可以轻易破除的阵法。阵破那一刻他便知道,当年留下的那个孩子,终究成了他的后患。
彼时北陆送来证词,他没想到,连自己的儿子,都背叛了他。沈家被抄,本贵为皇后的女儿入狱,沈逸之在北陆不归。听到慕坤定了死罪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便也就这般结束了。
却不曾想,白晏晏竟然还不杀他。开启曾被白轩封存的卷宗,他们要重审当年南陵王一案。
此事知道内情,还拿得出证据的人,如今在天启已经全无。他的定罪诏便被一拖再拖,拖过了秋试,拖过了白晏晏大婚。一拖一年,南境与浦南和晋元的大战连绵。
本以为自己在狱中快要被遗忘的时候,却又重新接到了提审的圣旨。晋元和浦南大败,天启班师回朝的人中,竟然有当年本该在战场上战死的苏阆风。
当年他私通晋元大臣,要他们趁机发兵的密信成了最有力的证据。沈家已倒,他早就是该死之人,此番费尽心思,不过是要替当年的顾浔洗刷叛国的罪名。
看着公堂之上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他突然有些不甘心。白晏晏没有来,皇帝白宸玉也没有来,甚至两当初那顾家的遗孤,顾庭筠都未曾来参审。
他们这是在告诉他,证据确凿,除开他沈庭海之外,没人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谋划半生,到最后却只能是这般潦倒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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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天二年,晋元浦南战败,签订合约,向天启称臣。
叛臣沈庭海因北通蛮族,南结晋元陷害忠诚之罪,被判凌迟。十四年前的南陵王旧案终得平反。宣武将军顾少渊受封南陵王,封地宛州。
经历了一系列的内外战争后,天启终在白宸玉的治下恢复了多年不曾得见的盛世。
览碧城新建的南陵王府特请了碧云山庄的巧匠督造,亭台水榭,处处精致,十步一景。
仰躺在水榭的软榻上,看着屋外的水色天光,白晏晏颇有几分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
自从当上这南陵王之后,顾少渊隔三差五都要外出巡视,今次更是已经半月未归。她如今一身清闲,留守南陵王府,可以说终日无所事事,已经要疯了。
早知婚后生活这般无趣,她便不该早早答应下嫁。
仰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果酒,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屋外一波碧水上人影一晃,她带着几分惊喜起身,还未走到栏杆前,便被人一把揽住了腰,圈在怀里。
“好好的门不走,怎么竟学得跟墨鸦一样,这么喜欢跃墙翻窗了?”铺面而来的冷兰香气里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白晏晏抬手将他推开几分,仰头看着来人,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想你了,这样快些。”
含糊的话语伴着绵长的吻,来不及喘息,白晏晏已随着他倒回了身后的软榻上。
“等等,外面还有人呢……”罗衫半褪间,她好不容易找了空隙要推开身前的人。转头却发现一屋子伺候的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连一旁临水的栏杆处层层纱幔都早已被放下。
她忘了身边的婢女皆是墨鸦训练出来的,这般悄无声息退开的本事,倒是越发有长进了。
“不行,这青天白日的……”按住放在腰带上的手,纱帘外投下来的明媚天光让她有些不能适从。虽说她的确想他了,可这般白日宣/淫,只怕是有些不成体统。
不过她也只是嘴上说一句罢了,等一场情事终了,她觉得,自己早就乐在其中。
“军中的事情处理完了?”搂着她的人握着她的手举到眼前,看着天光里相扣的十指,白晏晏轻声问了一句。
“余下的交给墨鸦他们处理便好了,”看着掌中纤细的手,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慵懒,“这一走半月,知道你一人在府中无聊,所以想着早些回来见你。”
“过些时日宛州征兵,我又得去各处巡查。”松开手,顾少渊撑头看着怀里的人,因着自己的话,又沉下了脸,“为了防止你无聊,我想了个好法子。”
“怎么,终于舍得带我随行了?”白晏晏一下子来了精神,仰头看着他,满眼亮晶晶。之前她总是想要随他出行,顾少渊偏说行程匆忙,怕她吃苦,不让她去。
想当初南征北战,随军扎营,她什么苦没吃过,就知道这些都是借口。
“军中全是男子,你随行多有不便。”顾少渊挑眉,看着她期待的小脸,他也不曾限制她自由,只是不让她随行罢了,她就这么想跟着他去?
“既然你独自在府中无聊,不如多一个人来陪你吧。”言语间,身边的人又有了动作,“还有半月便要为着征兵巡防,在此之前,为夫就多努力一下,争取早点有个孩子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