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孤儿，自小被苏家收留，与苏家三小姐苏如卿一起长大。
苏如卿待她很好，或者说，苏如卿虽是家世显赫的大小姐，对身边的人却从来都平易近人，十分亲切。
她作为苏如卿的陪嫁丫鬟，随她进了东宫之后又看着她在太子白轩登基之后，封为皇后，宠冠六宫。
她不羡慕苏如卿的荣宠，因为知道这份荣宠之后，苏如卿到底背负了些什么。她曾经觉得，跟在苏如卿身边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毕竟苏如卿待她如姐妹。
只是，她不曾想过，那个待她亲如姐妹的人，也有舍弃她的一天。
皇帝白轩朝中事忙，闲时多爱来未央宫中，帝后二人平素虽然总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她却知道，他们之中终有隔阂，而那个隔阂，因着一个死人，成了两人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每年那个人的忌日，苏如卿总会一袭白衣，在佛堂彻夜礼佛。便也是在那一夜，醉酒后的白轩将她当做了苏如卿。
这一切本都非她所愿，帝王的宠幸，即便是错认，她一个婢女，如何能反抗？
恩宠之后，白轩却迟迟未提进封御女之事，就仿佛那一夜只是一场梦一般。等她发现自己怀了龙裔，这才不得不跟苏如卿提起此事。她本以为，苏如卿会理解她的不得已，看在她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甚至可能会替她争取一个更高的位分。
却没想到，苏如卿要她按下此事不提，还要她打掉腹中的胎儿。
那一晚强效的堕胎药，被她使了手段，换到了熙贵妃宫中，熙贵妃因此失了孩子，还再也不能生育。她害怕苏如卿再加害她的孩子，便向苏如卿保证，她不会再提此事，只是想生下孩子。苏如卿终究心软，也因着熙贵妃之事，有些后怕，便应下了留她在未央宫中，直到生产。
本以为若是能诞下皇子，她还能再搏上一搏。看到嬷嬷手中的女婴的时候，她便知道，她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熙贵妃直到其中内情，因为苏如卿的承诺才未曾多言。可是她知道，熙贵妃迟早会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而此事之后，苏如卿必然不会再袒护她。
所以将孩子送去给未央宫中的嬷嬷收养之后，她开始谋划出宫之事。
她的确是利用了许博，利用了那个年轻的太傅对苏如卿一如既往的深情。所以即便是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他为了替苏如卿分忧，答应了她的建议，娶她回府，给了她平妻的名分。
许博的正妻多病，终日卧床，府中之事，渐渐全数落到了她的手上。不过一年，她便让许夫人病逝，从此成为了许府的女主人。
若说要恨，她的确是恨尽了苏如卿。若非苏如卿，她或许便是宫中的贵人了，她的女儿，也不需要寄样在未央宫，日后还是逃脱不了为奴为婢的命运。她还恨苏如卿，明明成为了天启最为尊贵的女人，却还能叫那么多人念念不忘。偏偏她的心里，装着的永远是个死人。
许博的长子在许夫人死后便送去了老夫人处抚养，她本想着若是能替许博再生个儿子，日后许家的家业，或许会落到自己孩子手中也说不定。却不想，她跟许博的孩子，依旧只是个女儿。
许博给她取名柔嘉，寓意柔和美善。自小便教她诗书礼仪，让她学琴棋书画，对她宠爱有加。即便是做尽种种，她却明白，许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替苏如卿安抚她罢了。
越是这般，她便越觉得不甘。
成为许夫人之后，她时常能得苏如卿的召见入宫。苏如卿很喜欢许柔嘉，时常让许柔嘉和女儿白晏晏一起玩耍。
她也时常看见跟在公主白晏晏身边的那个孩子，白晏晏虽然与她玩做一处，亲如姐妹。可每每听到孩子自称“奴婢”的时候，她便觉得心被狠狠扎了一般。明明都是皇室血脉，凭什么，她的孩子不仅不能与她相认，还要在白晏晏跟前为奴为婢！
怀着这样的怨怼和愤怒，她终于看到了苏家潦倒，苏如卿死在了她之前。可是，这样还不够。在她的影响下，许柔嘉入宫为妃之后，也一直与白晏晏针锋相对。
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她起了给白晏晏下毒的心思。
奇毒牵机，她曾在苏家暗堂中见过，这些年她也一直通过手上的关系，收买了暗堂里的人，拿到了牵机之毒。
当初朝中乱起，白晏晏出城迎敌，她想借助三皇子之力，便答应助他毒杀余下的皇子。在被三皇子的手下挑断脚筋之后，被灌下毒药的白宸羽本该中毒身亡。却不想白晏晏及时杀回来，白宸羽大命不死，正好遇到了神医谷的洛冰和沈樱时。
余下的牵机，她分量给了许柔嘉，让她按时按量在白晏晏的食物中投下，只等在不知不觉间，不治而亡。
一切本都如她的计划一般，一切不过都是对苏如卿的报复。
她没有想到，许柔嘉会突然消失。她也没想到，在告诉笙歌真相的时候，她会那般平静地答应她的要求。
下毒之事，没有因为许柔嘉的消失而停止，只不过是，从许柔嘉换做了更好下手的笙歌罢了。在白晏晏动身离开帝都之后，笙歌除却下毒，还成了替她收集和传递白晏晏动向和情报的人。
本以为在宛州之时，她能一举成功，却不曾想，白晏晏终究是被神医谷的人救了。
大理寺来带人的时候，送她离去的许博曾问过她悔不悔？
当时她只是笑，反问许博，为了苏如卿而娶了她，这些年，他可曾悔过？
她想告诉许博，不管他做再多，苏如卿心中爱的，终究不过是当初那个为了苏如卿舍了性命的许渊罢了。许博也好，白轩也好，他们在许渊死的那一刻，便彻底输了，输给了一个死人，输给了永远抹不去的回忆。
而她呢？她曾渴求的，不过是如苏如卿所说的那般，将她当亲姐妹一般相待罢了。可是，苏如卿却这般接二连三地从她手中剥夺她的幸福。
她没想到，在知道笙歌的身世之后，白晏晏竟然还能对她痛下狠手，严刑逼供。在天牢中看到沈樱时时，她才终于了解，比起她们来，最狠的那一个人，还是白晏晏。
沈家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之罪，沈樱时虽然只被定了意图谋害长公主之罪，却也还是自请了一杯毒酒，死在了牢中。
她知道，沈樱时不得不死，若是不死，便不能保全尚在宫中的孩子。
她虽未曾打算干涉沈家所为，却也知道，那个皇子，本是沈家为着日后能控制江山的一枚最好的棋子。在听到白晏晏不打算杀死孩子，还要留在宫中抚养的时候，她心中多有嫉恨。
同是白家血脉，她对自己的侄子那般宽容，却容不得本该是她妹妹的笙歌存活于世。
同是她也有所期待，那个孩子虽然刚出生不久。可是，如今天启的这一场纷乱不会从历史上抹去，将根植于人们的心里。
总有一日，那个孩子会长大，会有人告诉他真相。在知道抚养他长大的人其实是害死他母亲和夺取他父亲皇位的凶手的时候，不知道，那个孩子，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像她，像笙歌一般，心有不甘，也走上一条复仇之路？
她虽好奇，终究却也是看不到了。
她被判了死罪，秋试之后行刑。
因着之前的公主大婚，斩刑被换做毒酒。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便要独自在这阴暗的牢房中结束。
却不想，赐酒当日，来送酒的，竟然是许博。
他在白晏晏他们入城之后，便辞去了丞相之职，如今听说许越泽参加了秋试，成绩优异，官封右丞相，也算圆了许博当年的心愿，没有辱没许家的门楣。
“知道你记挂柔嘉，我前些日子收到了北陆送回来的书信，她如今人在北陆，一切都好，你可以安心。”将一盏毒酒隔着牢门推到她面前，许博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她没想到许柔嘉还活着，临终前能听到这个消息，虽然诧异，却也算欣慰。
“如今越泽如朝为官，母亲身子每况日下，我准备带着母亲去江南休养，明日便启程。”他在牢门外盘腿坐下，言罢，并没有走的打算。
“你知道的吧，当年许夫人并非病逝，她是被我下了毒……”他这般波澜不惊，叫她有些心慌，看着杯中酒波晃动，突然有几分不甘心地说道。
牢门外的人身子抖了一抖，却也没再说什么。
“你是在等我伏法后回去交差吗？”这才看出了他留在此处的意图，她叹了口气，本还以为，他来送行，多少是因为有些舍不得她。毕竟作了近二十余载的夫妻，她不相信，自己在他心中没有半分地位。
“我走后，能入许家的陵园吗？”见他不说话，她开口问完，却又笑了，“如我这般罪人，死后大约是抛尸乱葬岗，不许人来收的吧。”
“我求了皇上，我今日前来，便是替你收尸。你是许家的夫人，自是要入我许家陵园的。”言罢抬头，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里还是没有半分波澜。
她垂目笑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全身的剧痛里，意识渐渐剥离，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望向牢门外。
到最后，她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话。
当初她随还未出阁的苏如卿去郊外赏花，杏花天雨里，苏如卿与那个天启第一公子许渊初遇时，她的眼里心上印刻的，却是那个陪许渊一同出游的许家二公子。
她这一生里，以复仇之心算计了很多人，很多事，却唯独嫁入许府这一件，是她算计之中，却也是梦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