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范教授的头七，凌柔终于出现了。
范教授租住的房子我一直没有退租，可能潜意识里我很固执地就是想要看看，我的亲娘到底会不会来。
每天晚上我都会到范教授的房子里打个转。
头七这一晚，我呆的时间有点长。
和平时一样，屋子里很安静。我也想清楚了，如果今晚凌柔不来，明天就把房子退租了。
我正想要离开的时候，凌柔来了。
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我们的目光就撞到了一起。
我看着她走进来，走到范教授的灵牌前燃了香。
然后，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桌子上有我刚煮的茶，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上，却半天也不喝。
我之前设想过很多次，她会跟我说些什么。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一开口竟然是这么说的，“小暖，这件事跟五爷没有关系。”
我心里一下子就怒火中烧。
她怎么敢说这话？
五爷是什么人，她会不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在怀疑五爷，但是，这件事真的跟他没关系。你父亲来找我，我们事先并不知情，而且，我们也不在家。那时候，我和五爷在外头吃饭。你不信你可以查的！我把吃饭的地方告诉你，当时不仅是店家，还有很多人看到我们。”凌柔情急地道。
我看着凌柔。
你说她是天真还是傻？
凌柔缓和了一点语气，“小暖，我知道，你爸他不在了，你心里很难过，但是这种事，不好钻牛角尖的，五爷他……”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他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坏。他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你和范教授的。”
我动动嘴唇，“你信他吗？”
一问出口，我就觉得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她与他同床共枕数十年，她不信他，难道要信一个和她闺蜜一块背叛了她的前夫？或者是一个多年从未相见的女儿？
“之前你爸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我和他，从我离开他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再也不可能了。他是真的想爬墙进我们的房子里去，小暖……他已经疯了……”凌柔说道。
我轻声道，“如果这么说能让您感觉好受一点的话，我没关系的……”
凌柔的茶杯端到半空，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良久，眼睛里浮起一片雾气来。
我看着她，“这些年，你有多少次想起过范教授？有吗？”
凌柔连眼睛都不敢眨，我猜想她是害怕会落泪。
“你如果真的早已释怀，你一定早就光明正大地去见我了。”我说，“我不信你会不想念我。你在惩罚范教授的同时，也在折磨你自己。”
其实我都是瞎掰。
在网上看那些情情爱爱的小说多了，这样的台词我简直是顺手拈来。
凌柔低垂下眼帘，果然眼泪便掉了下来。
我知道她和范教授当年都是彼此的初恋。你会忘记全世界，也不会忘得掉你的初恋。
初恋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吊。
如果你最后还在其中受到过伤害，那更是一辈子都耿耿于怀。
很多时候你以为你看淡了，根本就不在乎了。你试试午夜突然醒来，窗外有淅淅雨声，风轻轻地扑过窗楹，我保证你刹那里即便没有心如刀割，也惆怅万千。
“你心里有他，但是你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甚至，不能让自己觉察。”我说。
凌柔蓦地抬起头来，语音微微发颤，“好了，小暖，别胡说了。”
“你总算来看过他了。我想爹爹他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了。”我说。
凌柔手里的茶杯哐当掉到地上。
地板铺的瓷砖，茶杯特别干脆地碎裂开来。
凌柔匆忙地站起身来，说道，“小暖，你也别难过了。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还得怎么过。有什么困难，你跟妈妈讲。”她有点哀伤又有点贪婪地看着我，“这世上只有我们俩了。”
这话让我敏感地意识到，她从心底里就没把五爷当成最亲的人。
我心头一动，脱口而出，“妈妈，你想不想搬出来跟我一块住？”
凌柔大惊，目光惊疑地看着我。
我也紧抿着唇看她。
她不可能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在告诉她，如果她真的想要离开五爷，来，我会照顾她。
“……傻孩子。”凌柔动了动嘴唇。
“我走了。”凌柔匆匆地转身走了。
然后在她刚坐过的位置上，我发现了一只耳钉。
大概是刚才她弄掉的。
我把耳钉拣了起来。
离开屋子的时候，我把地板拖了一下。
把所有属于范教授的东西都拣到一个口袋里，因为之前就把他的大部分东西都搬走了，因此剩下的几乎也没什么了。
走到路口，我看到了宋奕然。
已经七月了，夜里的天空也明亮得不像话。
他大踏步向我走过来，然后，距离我大概一米的时候，站住了。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宋奕然伸出手，蓦地抓住我手臂，低声道，“暖暖，我送你！”
我盯着他的手。
就是这双手，给过我最刻骨铭心的温暖，也正是这双手，亲自将我的心剜出来踩到地上。
“放开。”我平静地道。
我发现我已经不会生气了。不会哭不会骂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宋奕然迟疑着松开手，抿抿唇，“我只是想送送你。”
我轻笑了一下，“还没死呢，送什么送。”
宋奕然眼里闪过一丝让我无法捉摸的光，似乎带着一点点的痛楚。
呵，这样的眼神，我上次也看到过。
是因为良心在这一刻也会抽搐一下？
“你现在搬到哪儿去了？”宋奕然问道。
范教授出事的第三天，我就搬到了苏南生给我找的小房子里，离苏南生很近，离梅江河也很近。半夜里能听到江水流动的声响。
“不关你的事。”我淡淡地道。
“我们以后，真的不要再见面了。”我补充道。
宋奕然看着我。
良久，他说，“这城市这么小，听说你和珈蓝还会有新的合作，我们想不见面也挺难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你就这么恨我，连看见我都不情愿？”
我听他提到范珈蓝，一颗心堵得快要爆炸，飞快地答他，“我只是觉得烦。要应付我不想应付的人，我就觉得特别不耐烦。”
宋奕然慢吞吞地道，“那你就努力适应一下吧。”
你看，前头他还一副情深款款难以释怀的模样，一转脸就能换副冷冰冰的傲娇的面孔。
这么反复无常的宋奕然，半点也不让人惊讶，只是我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改变了他。
我侧身要走，他又慢吞吞地道，“其实珈蓝并不介意。”
我愣了一下。
老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我和他，完全可以保持从前的关系，范珈蓝不会介意！
熊熊怒火蹭地直接烧到脑子里，我伸手就直接挥了他一耳光！
真的气到了极点，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爱过的那个男人，竟然如此下/作卑鄙无耻！
他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淡漠，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说道，“我不信你真的忘得了我。暖暖，你不用欺骗你自己，你爱我。”
我努力镇静了一下自己，说道，“你想从我这儿证明什么？你的魅力？宋先生，这世上的男人多了去了……你以为你真的算什么？还是你那东西镶了金边？”
我也没想到我自己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但是说出来之后，感觉超爽！
看着宋奕然的脸色变得极为古怪，我欢畅地笑了起来，“噢，宋先生，真要说起来，苏先生还技高一筹呢！”
这话彻底激怒了宋奕然，他欺身上来，将我肩头重重一摁，顺势抵在墙上，暗哑着嗓子道，“范安暖！”
我仰起头来，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怎么，范珈蓝的技术不够好？所以你对我念念不忘？”
宋奕然额上青筋突突直跳，那眼神像是恨不得立刻把我掐死！
“……暖暖！我们别这样好吗！”看样子宋奕然已经忍到了极点，苦恼地嘶声道。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淡淡地提醒道，“宋先生，是你先挑起的事。”
他紧抿着唇。
“所以说，为了避免这种事的发生，宋先生，以后我们俩尽量避免碰面吧。对我们彼此都好。你想想，哪有想碰到前任的对不对。”我顾自说道，“我这种小人物没关系，但宋先生有头有脸，万一被我爆一爆床/事什么的，真的影响不太好。”
宋奕然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平静地道，“是提醒。宋先生有很多害怕失去的东西。但我没有。”
我静了一会，轻声道，“我以为那天我们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再原谅你。”
宋奕然烦躁起来，“暖暖，行，你不原谅我没关系，我们尽量避免碰到也没关系……”他停顿了一下，表情慎重起来，“我只是想提醒你，苏南生这个人，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不管选谁，都不能选择他！”
我轻笑一下，讥讽地道，“一个前任爱咋咋地，关你什么事？”
宋奕然道，“好歹也曾经是前任，我是认真的！咱们就算分手了，连朋友也不能做了吗？！”
我更好笑了，摇了摇头，“不能。永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