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淑云沉下脸来,尖利地道,“安暖!你阴阳怪气地说的什么话!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是谁照顾你?谁可曾亏待过你一分半毫?说话做事要讲讲良心!你几年来浪荡在外头,对家里不闻不问,你知道你爸他住了多久的医院,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书?你作为一个女儿,你尽过哪一分孝道?我不指望你,我就当养了只白眼狼,我不在乎,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他是你爸,你的亲生父亲!”
范教授始终铁青着脸,双目中的怒火更盛。
“这几年,你就一直呆在这种鬼地方?你不愿回家,宁可呆在这种地方?你怎么那么贱?”范教授手指着我,又气又伤心,浑身都在发抖。
呵,他真是高估我了。
我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得以呆在名爵?之前年纪小,都是跑去小餐馆里打工,干得最多的就是洗碗,因为这个工作最不讲究技术含量。
但是我连碗也洗不好,总是挨骂。老板总是要求要节约水,洗洁精也要节约,但碗一定要洗干净,还要洗得快。
我能说我其实从小连一只杯子一张毛巾都没洗过吗?
等长大一点,开始去小超市,小便利店,说真的,到后来能够做收银,我都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那还是因为我发现没有学历什么证都没有,我永远都只能做最辛苦最底层的工作,我就狠了狠心,报了一个班,读了一点会计课程,然后考到了一本会计证。
拿到会计证那天,我哭了一晚上。
因为这本证,我很顺利地做了收银,又很顺利了成了一名酒推。不是,我是想说,谁都可以做酒推,但不一定会被安排到名爵来,是这本证让上头的人对我有一点点的刮目相看。
我其实没有想过要挣很多钱,就是能活下去,活得轻松一点点就可以了。
现在发现自己还是错了。
如果我挣了很多钱,可能今天我的父亲就不能指着我的额头骂我,你怎么那么贱了。
宋奕然上前去,手按在范教授的胳膊上,轻声安抚道,“范叔叔,您别激动。暖暖她好好地,没出什么事,就是大好事了,您说对不对?有什么,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被宋奕然这么一劝说,范教授稍稍平静了一点,掉过目光去,看也不看我,“丢人现眼的东西,马上跟我回家去!”
我的目光跟江淑云地碰到了一起,她眼里的轻蔑,憎厌,让我看得一清二楚。
“不了。谢谢。那不是我的家。”我说。
一句话再次激怒了情绪才刚刚稍有平复的范教授,他两手紧抓着轮椅扶手,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正好苏南生拿着拐杖走了出来,将拐杖递出来,还没说话,江淑云已一把将拐杖抢了过去,递给了范教授。
这下可好,范教授正愁手里没武器,一拿到拐杖,立刻没头没脑地冲我打了过来。
“你这臭丫头,看我不打死你!你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回家!一辈子都甭认我这个爹!”范教授怒目圆睁,愤怒到了极点。
宋奕然伸手去抢范教授手里的拐杖,范教授愤怒之下,力气大得惊人,我和他猝不及防地,都挨了好几拐杖。
苏南生惊吓了一下,冲上前来将我一把扯开,怒喝道,“你傻了啊!干嘛不躲开!”
范教授一看,更怒了,“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还跟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搭上了!你……你和你妈一个样!贱货!”
从小到大,我被范教授骂的真不算少,但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他骂我扯上了我妈!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的母亲,为了生下我,失去了性命。这个我,是他和她的孩子,传言里明明说,因为生我,我母亲才死掉,他因此迁怒于我,从来不喜欢我。
但他现在骂的是什么?
他骂的是,我贱。因为我的母亲贱,所以我也贱。
宋奕然也极为惊讶,即刻道,“范叔叔!”
江淑云冷笑一声,火上添油,“跟她妈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自爱,自轻自贱!”
范教授额上青筋突起,脸色吓人,不声不响地又抡起了拐杖。
宋奕然抓住拐杖,叫道,“范叔叔!”
“奕然,你闪开!我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贱货!”范教授气喘吁吁地道。
我头一昂,叫道,“宋奕然,你闪开!让他打!有本事他就打死我!打不死咱们就走着瞧!”
没关系。骂我的话,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是骂我妈妈!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亏你身为一个教授,一口一个贱人,贱货。你爱过的女人,跟你生活过的女人,被你骂成贱人,你的女儿,被你骂成贱货。请问范教授,那么你是什么?”我直视着范教授,口齿意外地伶俐起来。
江淑云柳眉倒竖,厉喝道,“范安暖!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你知道因为你那个……妈,你爸爸私底下被人怎么取笑的吗?你爸爸忍受的那些屈辱,骂她十次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我凶狠地盯着她,“闭嘴!”
既然今日撕破了脸,那就撕到底好了,“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说我妈?我妈尸骨未寒呢,你就爬上范教授的床了,你要不要脸?如果要讲贱,还有比你更贱的吗?”
我话音刚落,范教授便挣脱了宋奕然的手,一拐杖狠狠地朝我打了过来。
我完全猝不及防,一拐杖结结实实地打在我右臂上,这一下真是钻心的疼,我忍不住痛呼一声,躬下身去。
苏南生一把将我半搂住,着急地叫了一声,“小暖!”
霍地回过头,低喝道,“我看你是小暖的父亲面上,这一次不与你计较。但你给我记住了,下次,让我看到,或者知道你有半点欺负小暖,我告诉你,我苏南生,对你不客气。记好了,我叫苏南生!”
说完,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大踏步就走。
我惊痛之余,完全懵了。
他这是干什么?
我急了,挣扎起来,“苏先生!苏先生!”
他板着脸,不理我。
我又叫,“苏南生!”声音都变了。
他终于低头看我一眼,冷冷地道,“你可以不喜欢我,对我没有半点意思,但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欺负你!包括你的父亲!”
我愣住了。
透过他的肩头,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他身后看去。
江淑云微躬着身子,看样子是在安抚被气坏了的范教授,而宋奕然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
灯光太暗,他又背着光,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意,隔了渐次遥远的一步又一步的距离,我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得到。
我横下心来,我为什么要在意他的看法?
我疯了才会去猜测他是不是很生气!
肩膀上的痛越发明显了,我试着动动手,却完全抬不起来,我惊惶得很,看一眼苏南生,眼泪汪汪的,“我的手……”
苏南生抿抿唇,低声道,“别担心,我打电话叫医生了,马上过来给你看看。”
我小声道,“咱们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我,很快走进一条巷道,又很快步入一个地下通道,沿着台阶一直往下,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很快的,眼前霍然开朗,竟然是一座看上去颇为古朴的建筑。
大门无声打开,有人迎出来,很识趣地站在门旁。
我被苏南生一直抱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中性装修,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我被放在了沙发上。
苏南生说,“医生马上就到。”
我觉得这个人好奇怪啊,喃喃地道,“这是你家?”
显然他并不想拿假话哄我,很直接地道,“这里是名爵的楼下。”
我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如果这里是名爵的楼下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地下赌场所在?
苏南生又道,“别担心,一般人来不了这儿。”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惊疑不定。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你慢慢会懂。”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地道。
“但是小暖,你记住,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又或者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害你,永远也不会。”
门外有脚步声,他看也不看我,站起身来迎接客人。
来的是医生,动作迅速地给我检查了受伤的手臂,诊断结果是外伤,胳膊肿起来,坚持擦点药就可以,没大碍。
但第二天会特别痛。牵动一点点都会痛那种。
我说,“没关系。”
骨头没断就好。
我又说,“苏先生,我想回家。”
我不太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让我觉得不安。女人的敏感与直觉告诉我,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他仍然淡淡地,“吃完东西就送你回家。”
到现在他都没忘了我还没吃东西!
服务生模样的人进进出出,餐桌上很快摆满了吃的东西,美味扑鼻,我深呼吸一下,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苏南生显然很乐意看到我这模样,眼里终于浮起几分笑意,“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