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真的不是想要自杀，我就是心烦意乱，想要安静一会。想要好好地睡上一会，什么也不用想那种。
但宋奕然吓得不轻，接下来的几天里，都睡在我家，呃，外面的沙发上。
我赶不走他，只好随他去。
生活仍然在继续。我每天早上仍然睡不够地爬起床来去黎宛，有时候很忙，有时候很闲。
成教院的课已经在上。再次走进课堂，让我特别感慨。幸好大家都是成年人，有的看上去比我老很多。这让我感到安慰。
范教授没有再来追问我凌柔的电话，我也强忍着不去关注他后来有没有去找她。
我想让生活简单一点。
像过去的那五年。
这天下午，苏南生来到了黎宛。
仍然是黎晓亲自煮茶。
之前我有点不以为然，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真正意识到黎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但这些天为她工作下来，就懂得个七七八八了。仅仅是来自京城的电话，我每天都要接到不少。有些人的名字，我从前都认定一辈子只会在屏幕上能看到。
黎晓性子淡，还傲，任性，别人都讨好于她，而她对苏南生这么客气，说明当初苏南生帮她的忙应该很不一般。
我想了一会，想不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忙，就懒得去想了。
苏南生一看到我，就露出很抱歉的表情来，“出了一趟远门，刚回来。”
他是在跟我解释为什么这几天没露面吧。
其实哪有这个必要。
我去办公室忙我自己的，苏南生跟黎晓坐了一会，就到我的办公室来了。
“弄得还挺干净的。”他表扬我。
我说，“跟着黎老师干活，不弄干净点儿，总觉得是罪过。”
苏南生笑了笑，“黎老师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我笑了一下。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了一下。
“五爷很爱看书。”苏南生似乎漫不经心地道。
我的一颗心轻跳了一下。
他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地向别人提起他自己的老板？即便这个别人，是我。
“这个世界很奇怪，有些人呢，会被跟自己相似的人吸引，有些人呢，却偏偏被与自己完全不相同的人吸引。”苏南生道，“五爷这样的人，别人都以为他粗鲁鄙俗，心狠手辣，但其实呢，他有一颗特别文艺的心。”
苏南生侧头笑了笑，“我也听人说过，说我有一点像他。”
我冲口而出，“你比他好多了。”
苏南生眼睛一亮，唇角的笑容加深了，“是吗？”
“五爷对我有大恩，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苏南生道。
我敏感地道，“南生，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五爷这个人，其实很死心眼。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总共就只爱过一个女人。”苏南生道。
呵。终于讲到正题了。
“有时间跟范教授说一声，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好了，他自己不也是早就另起一行，开始新生活了吗？”
我看着苏南生，静静地道，“你是奉五爷的命来找我？”
苏南生轻笑一下，“小暖，我不爱管别人，哪怕这个人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我只在意你。任何有可能影响到你的事情，我才管上一管。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我管不了范教授，他要去找他的前妻，跟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如果谁要伤害我的父亲，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苏南生像是听到了极可笑的笑话，像看着一个胡闹的孩子，“……你能怎么样？”
我愣住了。
对啊。我能怎么样？
“小暖，我是认真的。”苏南生道。
我抿抿唇，“我能怎么办？”
苏南生建议道，“要不然跟云姨说说？”
我摇摇头，‘“算了。我不管他们的事。”
苏南生换了口风，“也许是我想多了。”
我看着他。
苏南生温和地道，“因为认识五爷太久，想当然的用一贯的想法来判断他。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我有点半信半疑。
但是，范教授即便要去找我的母亲，那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吧。毕竟他们拥有一段过去，一段婚姻，以及，一个孩子。
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别的都可以，但只要有孩子在，他们就永远改变不了为人父母的事实。
“他们是我的父母，有联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如果说五爷为了这个就要为难我父亲，也未免太不是男人了。”我说。
苏南生笑了笑，侧一侧头，“你说得对，也许是我多虑了。”
很久以后再回想我们这一天这一刻的对话，我只觉得最天真最愚蠢的那个，是我。
苏南生只是意识到了我的担心和忧虑，于是，就顺着我，换了口风。
“你身体没事了吧。”我转过话题。
苏南生道，“没什么了。”
我有点感慨，“南生，我欠你的太多了。”
苏南生道，“我很不爱听这个，以后别说了。”
苏南生又闲闲地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
我虽然嘴上跟苏南生说一通没关系的话，但心里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下了班，就给范教授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江淑云，说范教授出去得匆忙，手机都忘了拿。
我的心一紧，“范教授去哪了？”
江淑云答道，“说是去学院。有个学生有事找他。”
我轻吁口气，又问道，“范教授这几天没什么吧。”
江淑云静了一会，说道，“安暖，你想说什么？”
我急忙道，“没什么，上次回家的时候看他精神不是很好，有点担心。”
江淑云笑了笑，“难为你，有心了。”她语气轻淡，“你少惹范教授生气就好了。”
……没法说下去了。
不想跟她吵，于是道，“那就这样，我挂了。”
她突然又道，“我问你，安暖。范教授是不是让奕然给你补习英语？”
“是啊。”
江淑云很不快，“你说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明明知道珈蓝跟奕然感情很好，你非要在他们俩中间插一杠子干嘛？你补习英语，外头培训班一大堆，干嘛一定要缠着奕然给你补？他一不专业，二工作那么忙，你说你怎么那么不懂事！”
我张了张嘴，半天才出得声，“我……”
江淑云道，“我看你跟那个……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了，看上去也挺好的，那你就别来破坏奕然和你妹妹了，算云姨求你了。云姨虽然不是你亲妈，但好歹也把你养大成人，看在云姨的面子上，放过奕然，好吗？！”
我深吸口气，说道，“云姨，谢谢你把我养大成人。但如果不是你，我可以和我的亲爹亲娘，一家三口，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家不能归！有娘不能认！”
“你说什么？”
我挂了电话。
我搭公车回家。
公车只到路口，我走进巷子里。
远远地就看到宋奕然站在楼下等我。
暮色初降，他姿态轻闲。看到我，立刻微笑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看到苏南生这样等我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无限抱歉，而看到宋奕然这样等我的时候，我心里荡漾得快要飞起的，全是喜悦。
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我爱的人，仍然是他。
最大的悲伤是，我仍然爱他，但再也不能全身心地信任他。
“哎，我发现一家煲仔饭，好好吃！走！我带你去！”宋奕然笑道。
我说，“你日理万机的，就别天天过来了。”
宋奕然道，“怎么，我住这儿，还不让我回来啊。”
“云姨说你很忙，我不该烦你。说我太不懂事，在妹妹和妹夫之间插一杠子。”
宋奕然沉了一下脸，“云姨给你气受，你就撒到我这儿啊。”
我看着他，“对啊。是你连累我。”
宋奕然也看着我，好一会，他伸手揉揉我脑袋，好声好气地道，“好，是我连累你，对不起啦。”
我有点气闷，又不能随便发作，只得跟着他走。
他说的煲仔饭我也常来吃，店家每次看到我，都会好心地多给一份青菜。
店家最爱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你们年轻人孤身在外，不容易。
我小声对宋奕然说，“老板人很好。”
宋奕然笑道，“是不是跟我一样好？”
……
我瞪了他一眼。
他低下语气，“暖暖，跟我笑一个嘛。你都好几天没笑过了。”
“你当我卖/笑的啊。”我再瞪他一眼。
他有点泄气，“你一直不开心，到底怎么了？”
我低下头扒饭，“没什么。”
“我一直没问你，那天你去会所里见的那个凌阿姨，是什么人？”
我不做声。
宋奕然道，“你知道我能查出来。”
也是。
我喝口汤，“我妈妈。”
宋奕然一怔，“什么？”
我抬起头来，“我妈妈明明没有死，为什么范教授要骗我说她死了？我妈妈既然没有死，这二十几年来，她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看看我？”
宋奕然脸色极为难看，“为了这个，你就想去死？”
我直视着他，“是因为我发现，我爱的人其实都不在乎我。”
宋奕然紧紧地盯着我。
“暖暖，我……”他困难地道。
“奕然，不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的。”我小声道。
他静默一会，轻声道，“暖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