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手机，拨给宋奕然。
呵呵，我明明说对这个人不在乎没感觉，但他的电话号码，明明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竟然就全记了下来。
我觉得我也有毛病了。
我小时候不爱念书，书读得不好，就是觉得自己的记忆力不行，书本上写的什么，老师讲过什么，我永远记不住。
偏偏这么一长串的，陌生的数字，只见过一次，我竟然奇迹般地记了下来。
我想到多多曾问我，“姐，你爱他，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爱他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我用力甩甩脑袋，正好电话被人接起来，我不等他出声，劈头盖脸就骂，“喂，宋奕然，你神经病啊！我不需要任何人听我吩咐，我与你，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拜托你，离我远点儿，离我远点儿，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了。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们俩，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那边静了好一会，突然响起另一道熟悉的嗓音，语气里带着迟疑和惊喜，“……小暖？你是小暖？”
我怔了一下，立刻听了出来，这是宋奕然的父亲，宋成明！
我没想到会是他接电话，顿时慌乱起来，说话也结巴了，“……宋……叔叔……”
宋成明惊喜之极，“小暖！你真是小暖啊！你在哪儿？你还好吗？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小暖……”
我的眼泪立刻涌了上来。
我很努力地想把它们逼回眼眶去，但越是努力，眼泪就越多，很快地，眼前的视线模糊了。
看不见路，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心头又绞痛得厉害，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宋成明着急起来，“小暖！你怎么了？你在哪？告诉叔叔，叔叔马上去接你！你不喜欢回家，那就去叔叔家！叔叔家就是你家！”
我怎么可以去他家？
他忘了吗？
是谁让我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我纵然没有手刃仇人，但并不代表我胸腔中就没有充满仇恨。
大概是猜到我的想法，宋成明的语气缓和起来，“小暖，我知道，那件事是然儿他做得不对，他错了，错得很离谱，我代他向你道歉，你要怪他骂他打他，都随你……”
我不想再听下去，将手机拿开了一点。
这世上很多事情，真的不是一声道歉就可以过得去的，那些伤害，那些泪水，那颗被绞碎了的心，用什么可以弥补？
当他的手抬起来，手指缓缓指向我的那一刻，当我呆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心里充满不尽的恐惧时。
我已经决定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是我自己爱错一个人，我活该。
年轻男子走过来，关切地问道，“范小姐，你没事吧。”
我挂断电话，匆忙地手背擦一把脸，说道，“我没事。你回去吧。就说是我说的。”
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会，踌躇着道，“……这个……”
我说，“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年轻男子看我一眼，终于道，“好吧。”
他转身走了。
手机响了起来，我瞥一眼那串熟悉的号码，没接。手机响了很久，终于挂断，很快又再度响了起来，然后，再次挂断。
超市其实距离我租住的小屋子并不远，还蛮大的，生意也很好。
一旦换上工作服，就没有个轻闲的时候。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上一场班下来，腿脚发软，累得不行，后来有经验了，不是那么忙的时候，就原地踏步，保持活动，久而久之，似乎体力还好一点儿。
所以说，这世上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没有适应不了的环境，只不过是，时间的长久而已。
中午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故。
一女的，非说我找给她的是一张假钱。
关键是她已经离开了柜台，然后很快地折返回来，将一张五十块的纸币一把拍在柜台上，厉声喝道，“喂，你这人怎么搞的，竟然补给我一张假钱？”
我还没反应过来，女的已经朝排着长队的顾客嚷嚷起来，“大家给我评评理，这姑娘心肠太坏了，我们赚点钱容易吗我们！竟然拿假钱来找补！叫你们经理来！”
她把柜台拍得啪啪响，“给我把你们经理叫出来！”
我很努力地平静一下自己，“这位女士，你刚刚离开过柜台，没有证据证明这张假钱是我补给您的。您还是好好回忆一下，到底在哪儿收到这张钱的。”
我话音刚落，女人便暴怒起来，“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诬赖你？我吃饱了撑的啊，凭白无故地，我干嘛要诬赖你？这里这么多收银台，我偏偏诬赖你？本来嘛，这点钱我还真不在乎，你认个错也就行了，现在可没那么简单！”
刚刚还说赚点钱不容易，这会儿又说这点钱不在乎……她确定不是精分了吗？
组长急急忙忙地小跑过来，一开口就道，“安暖，怎么搞的！怎么能把假钱补给顾客呢！”
这个组长我就不说了，捧高踩低，两面三刀的一小人，平时我就不爱买她的账，她对我也有看法，这会儿看我这儿出了事，简直恨不得再浇上盆油呢。
我说，“我没有把假钱补给任何一个顾客，这位女士刚才离开了又回来……”
组长不等我说完，立刻喝道，“你还说！还不快给顾客道歉！”
我忍着气，“组长！”
等着结账的顾客不耐烦了，叫嚷起来，“喂，搞什么啊，让不让人买单了……”
经理赶了来，组长立刻道，“经理，这小暖太不像话了，把收到的假钱又补给了顾客……”
经理沉下脸来，看向我，“安暖，你出来一下。”又吩咐组长，“你顶替一下安暖。”
经理转身冲那女的笑笑，“不好意思啊，对不起了……”
组长赶紧重新拿出一张纸币，递给了那女的，一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的员工不懂事……”
我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得这一声声的，就像五年前的那一刻，我百口莫辩。
我没跟着经理走，而是将工作服脱了下来，径直甩到地上，昂着下巴，特别冷静而淡漠地道，“滚你妈的，老娘不干了！”
组长和经理都愣住了。
前些日子经理才找过我，表示了对现任组长的不满，隐晦地告诉我，组长就快调到另一个商场了，而我，是最有可能接替组长的人选。
当了组长，那看得见看不见的好处，大家心里有数。
经理责备地叫了一声，“安暖！”
言下之意是，你别任性，小不忍则乱大谋！
如果是平时我也就真的忍了，也就五十块钱，我还赔得起，但我今天特别有骨气，置经理的话于不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门去，太阳光刺眼得要命，下了台阶，匆匆越过斑马线，走到马路边，没忍住，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眼泪就来了。
其实我很久不哭了。
我都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流眼泪了呢。
但今天我就哭了两次了。
我捂住脸，痛痛快快地哭了好一会。身旁人来人往，我能想像得到他们会投过来漫不经心的目光。
这世上谁没有几件伤心事啊。谁也顾不上谁。
一辆车好好地走在车道上，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方向猛地一打，朝我这边驶来。
它后面的车猝不及防，差点追尾，顿时滑下车窗，破口大骂，“喂，怎么开车的？会不会开车啊！”
那车径直在我旁边停下来，车窗滑下来，“安暖？”
我抬起头来，那人吁出一口气，“真的是你啊。”
打开车门就下车来。
竟然是苏南生。
没想到是他，更没想到自己这副模样正好撞到他，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将脸上的泪擦了一把，吸吸鼻子，努力平静地打了声招呼，“苏先生。”
他探究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道，“来，上车。这儿不让停车。”
我正想说不，但立刻想到我刚丢了超市的工作，再不能得罪我的这个大客户，我还指望他的酬谢呢。
于是，我上了车，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沁凉得让我浑身都舒爽起来，心情也跟着平复了很多。
“吃饭了没？”苏南生没有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这让我大感安慰，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我老老实实地道，“还没有。”
苏南生微微一笑，“好巧，我也没有。”他探询地发问，“一起？”
我很爽快地答道，“好。”
我需要一点好吃的东西来安慰刚刚失业的自己。
苏南生将车载广播的音量稍稍扭大了一点，又问我，“要不要喝点儿水？”
我摇摇头，趁机打量了他几眼。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白天的阳光下看到他。
白天里的他比夜里的他多了几分正经气质，像某楼大厦里的某间公司的中层领导。
但仍然是个好看的男人。比一般的男人要强很多。
当然了，比起宋奕然，还是宋奕然更好看一点。
想到宋奕然三个字，我的心冷不防狠狠地抽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