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礼记·昏礼》上载:“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
陈宋两家结秦晋之好,宣德帝对此表示祝贺,陈方豫和宋玉致才子佳人,在金陵城里也渐渐传成佳话。
昏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陈家给的聘礼很体面,可见侯府对这个婚事也是相当满意。
宋玉致出嫁的那日,是四月初六,喜娘说日子好人好,天气也好。
昏礼在傍晚,这一天万里无云的晴朗。
宋府的长廊下坠着锦红的绸缎,大红灯笼高高挂,邻里的夫人也都领着孩童过来凑热闹。
这样喜庆的事情,旁人瞧了也为他们开心。
小刘氏带着宋玉晚到宋玉致的闺房,她眼圈有些红,毕竟女儿出嫁,以后再不能时时刻刻见到了。
宋玉致见状,眼睛也红了起来。
喜娘忙安慰道:“新娘子可不能哭的哟,新郎今日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您过门,妆若花了便不好看了。”
宋玉致点点头,秀致眉目看向小刘氏:“阿娘莫担忧,女儿嫁了也终究是您的孩子,更何况我惦记晚娘,定会常常回来看您。”
小刘氏笑着点点头,应道:“阿娘明白的,你嫁过去好好的,陈家书香门第你不必害怕。”
前世宋玉致嫁人的时候,宋玉晚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
宋玉晚走过来,拉起宋玉致的手,低声道:“阿姐莫怕,大姐夫会照顾好你。”
“好。”宋玉致握紧了她的手,还没等多说几句。
喜娘便过来说:“吉时快到了,喜帕该盖了。”她给宋玉致盖上了盖头,至此一方天地终于被喜庆的红所掩盖。
一方墨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喜帕的红,盛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方豫,他会喜欢她的吧?
今日陈方豫穿着一身喜服,红色深衣将他衬得更加潇洒俊逸,束发的玉冠在黄昏时分下显得越发温和。
长身玉立,翩翩佳公子。
宋玉致由喜娘搀扶出来,回身对着宋府大门行礼。
自她出来的那一刻,陈方豫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快停止。
今得致娘,如此幸事。
宋玉致进了轿子,他则骑着马走在前面。
宋玉晚站在宋府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花轿。
“晚娘不必忧心,方豫兄是好人。”宋言站在身侧,他知道宋玉晚平时顽皮捣蛋似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而实则心思最为细腻。
宋玉晚叹了口气:“世人容易分清好坏,却不知良人才最难寻,我只盼着陈方豫珍惜着阿姐真心就行。”
前世所经历的东西,今世再来一次,宋玉晚不是怕宋玉致嫁给陈方豫,她只是怕宋玉致受委屈,她窝在倚桃小园里,遣画影去陈侯府陪着阿娘参加婚宴。
今天大约是金陵城里难得热闹的一天了,城内两大世家联姻,司空大人嫁女,侯爷公子娶亲。
宋玉晚真的担心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华灯初上,宋玉晚仰躺在床榻上,胃因为晚饭没吃而抽抽的疼,她的目光平静而涣散,直到有人叫她。
“今日你姐姐结婚,你怎么不去?”
宋玉晚侧头,来的人是韩世宜,他正一脸兴味的瞧着她。
“你又来做什么?”
对于韩世宜来宋府越来越放肆,闲散如自家后院的行为,宋玉晚并不想多做评价。
韩世宜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淡淡道:“我知道有个小丫头定会在胡思乱想,所以我就来了。”
宋玉晚淡淡地看过来,说道:“郡王如此闲暇吗?”
“你这丫头真不识好歹。”韩世宜也不恼,他对待宋玉晚似乎难得脾气好:“方豫和金陵其他纨绔大相径庭,你担心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宋玉晚闻言却笑了:“今日是奇了怪,一个两个的都跟我打包票说陈方豫好。”
“再说了,和你这样跋扈的郡王关系不错的人,我恐怕更加的不放心了。”
韩世宜沉默良久,他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宋玉晚,说道:“我一直以来都想问你个问题。”
“你究竟是如何肯定陈方豫会对你姐姐不好呢?”
宋玉晚愣了愣,没料到韩世宜突然这样问。
她撇过头,回避道:“我并非肯定,只是贵族公子恐怕不懂人心可贵,我只是……担心我阿姐。”
韩世宜知道宋玉晚没有说实话,他其实只是猜测,从一开始宋玉晚在宛城城郊看到他,到现在,他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晚娘,那你为何恨韩延钰?”
韩世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连语气也没有起伏,仿若这是个很平常的问题。
宋玉晚陡然听到,心里一紧,韩延钰……
“恨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她假充平静的回答里充斥着刻骨的情绪。
韩世宜脱了鞋袜,上了床榻,将微微颤抖的宋玉晚抱在怀里,发觉她怕的牙齿都在打颤。
“滚。”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她低声对他说。
“和我说说吧晚娘。”韩世宜的声音带着蛊惑意味:“把你的秘密同我说说,或许我会帮你的。”
宋玉晚咬紧牙关,摇着头,半句话也不说。
“你曾告诉我小心韩延钰,是否是知道些什么?”韩世宜仍旧徐徐问道。
宋玉晚压力很大,她抵不住韩世宜的循循善诱,苦笑一声说道:“我要是说了,你恐怕会觉得我可怕吧。”
可怕?莫非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
“梦死三生路,观遍彼岸花。”韩世宜看着宋玉晚,沉声道:“你说人有前世吗?”
宋玉晚叹息一声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都说喝下孟婆汤的人,记不得前世过往,晚娘觉得呢?”
宋玉晚冷笑:“殿下是觉得我能记得前世?说出去谁信呢?”
“我若说我信呢?”
韩世宜的话让宋玉晚平静下来,她说:“殿下,鬼神之事不可说,你不必问了。”
“晚娘,你知道吗,若是我猜得不错,你害怕的事情恐怕也只有我能救你。”
宋玉晚侧头看向他,眸光变得坚定:“我不害怕。”死过一次的人没什么可害怕的。
“不,你怕,你怕的不仅仅是韩延钰。”韩世宜冷声道:“你更怕当今陛下。”
“晚娘,你是否能看见未来,亦或是记得前世。”
宋玉晚被他一番话说中内心,眉目间是挣扎神色:“韩世宜,我能相信你吗?”
“我发誓,你可以相信我。”
虽然韩世宜的眸光很是真诚,但宋玉晚仍旧闭口不言,有些话必须要烂在肚子里。
“郡王殿下,别逼问我了。”宋玉晚闭了闭眼睛:“我什么都不能说。”
“你还是不信我。”韩世宜立了许久,叹息一声,又道:“恐怕这也和韩延钰有关吧。”
宋玉晚蹙紧眉头,很不想回忆和韩延钰有关的事情:“郡王若没有别的事情,可否容我自己静静。”
韩世宜眸色冷下来,看样子韩延钰果然和晚娘有什么特殊纠葛。
宋玉晚淡漠道:“郡王殿下,我只是个小女子,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韩世宜张开手臂,轻轻抱住宋玉晚,沉声道:“晚娘,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向你保证韩延钰不会伤害到你,我保护你。”
韩世宜真的能保护她吗?宋玉晚不确定。
自从宋玉致嫁给陈方豫之后,宋玉晚接连半个月都在噩梦中度过,梦里的场景与前世一模一样。
宋家覆灭,她被押送回金陵,孤身一人抵达皇宫。
梦境里的天空是灰白色,凄凉又令人害怕。
没有人能够救她,也没有人能够帮她。
梦里的宋玉致满脸是泪,素色的衣裙上是大雨滂沱下染上的泥污,跟在押送她的马车边奔跑,哭喊着她的名字,语气莫名凄厉。
“晚娘,晚娘!”
“阿姐救我!”
再一转眼,怀有身孕的宋玉致已经跌倒在地,缓缓地有血水混在雨中,玄黑深衣的男子在她身边停下。
他看着身下是血的宋玉致,神色冷肃,面容清俊。
是陈方豫!
救我阿姐,救我阿姐!
可宋玉晚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那沙哑的呼和仿若是用了多年的风箱般,发出刺耳又难听的声音。
是韩延钰喂她喝下了哑药!恶魔,他是恶魔。
宋玉晚倏然惊醒,抹了把额间的冷汗,刚重生的那一个月也是总做噩梦,后来好了一些,近日又开始做噩梦了。
忽然好害怕这一切才是梦,某日醒来,可能发现自己还在宫里受着韩延钰的折磨,那才令人绝望害怕呢。
韩延钰就是住在她心里的阴影,好似恶魔给她下的蛊,无法剥离。
前世宋玉致是流过产的,宋玉晚在宫里听过这个消息,后来下堂为妾,也是旁人告诉她的,那时候她早已经失去了自由。
画影在矮屏后面低声问道:“小姐要起夜吗?”
宋玉晚觉得有些心慌,便道:“给我倒杯水吧。”
画影闻言倒了杯水进来,见宋玉晚呼吸有些重,说道:“小姐又做噩梦了?”
“嗯。”宋玉晚转头看了眼天色,问:“什么时候了。”
“还早呢,才寅时。”画影拿走杯子,给宋玉晚掖了掖被角,说道:“继续睡吧,我在这陪着,不走。”
宋玉晚得了画影的话,安心了不少。
莫名想起前世那一年在宫里的时光,画影每晚都守在她的门前,只要有她在,就觉得安心。
后来画影被杀,是她心房里最后一根弦崩断。
画影守在宋玉晚的床榻前,看着她越发秀致的脸颊,定定的愣怔出神。
半年之前宋玉晚突然晚上做起噩梦来,梦话很凄厉,画影只说给了宋言听。宋言去栖霞寺里求得香料,每晚点上,宋玉晚做噩梦的情况方才好转。
可近日又开始噩梦连绵了,宋玉晚的容色也有些憔悴了,画影很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