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寺里,落樱冰纷,宋玉晚站在一棵树下,听着正殿里诵读的佛经声,默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是豁达的,是包容的。即便用佛经的话安慰自己顺其自然,也无济于事,她甚至做好了和韩延钰同归于尽的准备,虽然知道这是不对的。
爹娘失去她,该多么伤心啊。
住持法空走过来,说道:“施主烧了一个月的经,可有解惑?”
宋玉晚回头,合十行礼:“大师,未曾解惑。”
这一个月,宋玉晚每天抄一本经,然后置于佛炉里,做最虔诚的烧经人。
“佛说五蕴六度是妄,因果都是业障。那么既然知道因果,为何不提前改变。”
法空淡笑道:“佛也说从心而行,以德感化,施主的怨是过深了。”
宋玉晚蹙眉回答不出,无法被说服。
以德报怨吗?她做不到。
法空何时离去,她已不知。
宋玉晚长久的伫立在那颗梨花树下,乳白的花瓣落在她素色的曲裾裙摆上。
倏然,有阴影过来,罩在她的头上。
她回身就看见韩延钰,此时他正伸出手想要拂下她肩上的花瓣,被她下意识闪过。
宋玉晚摸了摸腰间的匕首,要杀吗?她能杀了他吗?
韩延钰冷冷笑道:“不杀我吗?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宋玉晚不答。她单打独斗打不过韩延钰的,早在前世就已经验证过了,不光打不过,事后还要受他怒火所带来的“惩罚”。
宋玉晚觉得屈辱,别过头。
“原来这个月每天都来栖霞寺烧经的人是你。”韩延钰叹道:“虔诚的小香客。”
宋玉晚惊道:“你如何知道?”
“住持是我友人。”
宋玉晚闻言,冷冷笑道:“看来我的经书是白烧了。”这种人渣的好友,看来住持秉性也好不到哪去。
韩延钰点点头,同意道:“我向来不信神佛,也就只能骗骗你们这样的傻瓜。”
“对,现在我也不信了。”宋玉晚恨恨道:“能许一个恶魔重生的神,也没有我敬拜的必要了。”
“晚娘你还是只会逞口舌之快,怎么就学不乖呢。”韩延钰叹息一声:“你仍旧这样毫无长进,这样的你又如何和我相斗?”
韩延钰看着脸色苍白的宋玉晚,眸色中一丝异样闪过。
“今日便先放过你,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哦。”
说着韩延钰便匆匆行远,徒留宋玉晚默立原地。
我们最好再也别见了。宋玉晚这样想着。
默立了半晌,宋玉晚也往外走,这个寺院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刚走出寺门,看到一个人,宋玉晚有点意外,没想到能在这看到赵云珩。
“刚刚你和五皇子,我看到了。”
赵云珩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纠结。
宋玉晚挑眉:“那又如何?”
“你看起来很怕他,很讨厌他。”
“是。”宋玉晚点头道:“我是很讨厌他。”
“他毕竟是皇子,是天家的儿子,何况这么多年除了太子,陛下还算喜欢的也就是他了。”
听赵云珩这番话,宋玉晚冷声笑笑:“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和我往来,我曾得罪了他,所以厌恶他。”
赵云珩闻言,倏然认真道:“既然晚娘讨厌他,那我也不喜欢他了,咱们是朋友啊,我挺喜欢你的,想要保护你一辈子。”
宋玉晚驻足,侧头看着他。
“你这算和我告白吗?”宋玉晚似笑非笑。
赵云珩显得有些紧张:“我从没和别人说起这样的话。”
“哦……”宋玉晚淡淡道:“那我今日也当什么都没听见。”
梨花开似雪的三月,长身玉立潇洒俊俏的佳公子,却无法打动心爱的姑娘。
自那日拒绝了赵云珩的告白,宋玉晚也没见他来宋府找她,仿佛是真的没了交集。
宋玉晚对此表示很淡然,她身上背负的东西,不忍心连累无辜者。
然而赵后近日接连召唤宋玉晚到椒房殿里小坐,想拒绝却无从开口,一国之后的相邀真是找不到半分理由来拒绝。
未央宫椒房殿的正厅里坐着几个妃嫔,宋玉晚来的时候扫了一眼,只见莺莺燕燕的一圈人,有点闹眼睛……
赵后摆摆手:“不必行礼了,快来本宫这边坐吧。”
宋玉晚矮身福了福,没有行大礼,提着浅青的裙摆往赵后那里去。
赵后身边的一个妃嫔,似笑非笑地说:“这是哪家的丫头,生的倒是水灵。”
赵后拉过宋玉晚的小手,笑道:“是本宫姑母的孙女儿。”赵后就那么一个姑母,嫁给了安国公宋元。
说话的是江贵妃,上次青崖子客居泉州宋府,后来被韩延钰请回了宫给太子当老师,可把她气坏了,当下对宋家人自然也友好不起来。
江贵妃皮笑肉不笑地说:“怪道呢,萦娘出身乡野,当年那脸蛋长得可是整个金陵也无人能及。”
宋玉晚的生母刘萦自小在泉州长大,容色虽秀丽但比较金陵贵女们的优雅却差了三分,江贵妃这样说真是一点也不给面。
“母亲红颜薄命,还请贵妃娘娘看在逝者已矣的份上,嘴上积德。”
宋玉晚的话茬犀利,如一柄刀子楔进江贵妃的心里。既然江贵妃不给她留面子,宋玉晚也不会顾及她的颜面,有仇必报是她人生的宗旨。
“宋家好家教。”江贵妃怒气满满,咬牙切齿道。
宋玉晚冷冷笑道:“娘娘抬举了,我不及娘娘家教好。”
赵后伸手抚上宋玉晚的手背,制止她的话,转头对江贵妃笑道:“晚娘还小,有冲撞江妹妹的地方,还请你大人大量了。”
一句还小,便让江贵妃吃了个哑巴亏。
江贵妃起身,冷哼一声:“本宫不打扰皇后娘娘姑侄叙话,先行告退了。”
赵后笑着应允:“江妹妹慢走。”
江贵妃走后,赵后脸色严肃下来,对宋玉晚道:“晚娘今日任性了。”
宋玉晚说道:“得以进宫,是娘娘抬举。只是晚娘性情直爽,不适合这样的场合,二房的玉澜三房的玉静都比我秉性好,娘娘或许该……”
“放肆!”
一屋子人乌压压地跪下,大气不敢出。
宋玉晚低眉顺眼跪在地上,容色平静,没有出声认错。
赵后冷眸微眯,打量了一番宋玉晚,没想到这不大年岁的小丫头竟这般不好掌控。
真和宋叙一般难以捉摸。
“罢了,今日你回去罢。”赵后揉揉额角,蹙眉道。
宋玉晚听见这话,如获大赦般。
“臣女告退。”
出了椒房殿,宋玉晚松了一口气,对赵后派遣送她的侍女说道:“你回去罢,我想自己走走。”
侍女说道:“那婢子告退了。”
宋玉晚摆摆手:“嗯。”
椒房殿坐落在大燕皇宫的中后部,距离宫门有一段路,宋玉晚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走比较自在,对宫里的路并不是很熟。
可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能在宫里遇到韩延钰。
什么叫冤家路窄?这就是了。
宁泉亭里,韩延钰站在宋玉晚一步远的位置,翩翩而立,丝毫不逾越半分。
在宫里,他时时刻刻都是温和谦逊的五皇子,险恶狠毒阴鸷这样的词和他是不沾边的。
“晚娘,你以为跟着十三叔便万事大吉了吗?”韩延钰笑了笑:“宋大人位高权重,勾结郡王,这样的罪恐怕不止流放了。”
这些时日,他放任宋玉晚的后果,就是把她推到了韩世宜的身边,这让韩延钰感觉很是不妙。
他手中的桧扇搭了搭手,有些漫不经心道:“此事若是被父皇诟病,可比前世贪污案严重多了。”
宋玉晚侧头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韩延钰对此不在意的笑笑:“信与不信,晚娘心里有数。”
此时韩世宜从不远处走来,素净的衣摆带出好看弧度,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
“你看,十三叔这样紧张你,若是有朝一日你被许给旁人,他是否会和陛下吵起来呢?到时候陛下恐怕更容不下宋家了罢。”韩延钰在她耳边低语。
宋玉晚眼睁睁看着韩世宜走过来,将她带到身后,她只能看到他宽阔高大的脊背。
韩延钰行礼,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见过十三叔。”
韩世宜看着他,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韩延钰笑了笑:“路上偶遇晚娘,说了几句话,既然十三叔在,那皇侄就先告辞了。”
韩延钰走后,韩世宜回身看宋玉晚,蹙眉道:“他没为难你吧。”
宋玉晚转身,闷声道:“没有,我要回家了。”
韩世宜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清哪里怪,说道:“我送你。”
回去的路上,宋玉晚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韩延钰的话。
“宋大人位高权重,勾结郡王,这样的罪恐怕不止流放了。”
韩延钰的话像蛇蝎剧毒,一点点的侵袭着宋玉晚的骨髓,她想这一世绝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而将宋家推入深渊。
可宋玉致已经再一次不可避免的嫁给了陈方豫,这给宋玉晚敲了个警钟,发生过的事情正在一件件的重复发生着,她非常害怕。
前世嫁给韩世宜是宣德帝下的旨,至少是他默认许可的,也就不论勾结不勾结,可今世却不一样。
她,不能害了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