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幽州府,紫阳花开的正好。
韩世宜在书房中看着地图册文,金陵被他用朱红色的笔重重的打了个圈。
步恂进来,跪地唤了声:“主子。”
韩世宜头也不回,语气里满是冷意:“可知错了?”
那日临城,韩世宜失去宋玉晚,仿若被人剜下了心口的肉一般痛。他没有杀了步恂,已经经过了很大的自我克制。但步恂挨罚是避免不了的,他在床上养了整整一个月方才能下地。
步恂身体一好了,就开始自己的任务。他时时刻刻都记得他是韩世宜的侍从,韩世宜是他的主子。主仆关系,不能违背。
步恂,是端亲王给韩世宜留下的第一个人,佩兰的三万精兵是端亲王留下的第二个筹码。
这三万人抵得上大燕的十万人,或者更甚。
步恂脖颈挺得笔直:“若重来一次,步恂还会这样做,请主子原谅。”
韩世宜当即转身,气得一脚又将他踹倒在地。
“若非顾及晚娘以后回来,得知我杀了你肯定要伤心,我还能忍你让晚娘入了虎口?”
这时侍从奔进来,报告事情,看到这光景稍微愣了愣。
“爷,我们在佩兰抓到一个人。”侍从话音顿了顿,微微蹙眉:“说是认得您,属下也不敢怠慢,主子现在要不要见?”
韩世宜微微蹙眉,这节骨眼谁会来见他?
“叫什么?”
“他不说。”
韩世宜觉得有点奇怪,对侍从说:“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或许连韩世宜也想不到来的人竟然是宋言。
“伯昭,竟是你。”韩世宜确实是有点激动,宋言竟然能从金陵出来:“那晚娘可随你……”
宋言摇摇头,打碎了韩世宜的梦:“晚娘还在金陵,她在建章宫里,我们也见不到她。”
是啊,韩延钰那个家伙,怎么可能放晚娘回宋府呢。
“伯昭此来,所谓何事?”韩世宜蹙眉问他:“现在金陵里宋家陈家情况可还好?”
宋言如实回答:“情况不是很乐观,因为赵家势力的缘故,韩延钰在宫中可谓是如鱼得水,而且赵家就算知道赵后在宫中出了事,恐怕也不敢妄动。”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毕竟拿不到懿旨,擅自起兵恐怕会被冠一个谋反的罪名。”
谋反是要诛九族的,谁敢用和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开玩笑呢。
“父亲被韩延钰下了绊子,身体大不如前,贺伯说是慢性毒素,不会要人命,却很难受。”宋言语气倏然带着愤恨:“这是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事,递给韩世宜。
韩世宜看到那东西,心底很是震惊,惊的半刻说不出话来。
宋言知道他为什么震惊,于是道:“今次冒险出来,也是为了它。这虎符是先皇临终前留给父亲的,恐怕也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吧。”
这块虎符,或许没有谁比韩世宜更清楚了,这正是端亲王当年用来换他命的,如今辗转竟然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当时他把那个暗卫交给宣德帝是做对了,让他死前也恶心了一把韩延钰,父子反目的桥段还真是大快人心啊。
韩世宜暗暗冷笑了声,接过这块沉甸甸的玉石质地的麒麟,心里虽然喜悦,但还是担心着晚娘安危。
如果晚娘还像前世那般被对待,她恐怕会疯的吧。
宋言看他的样子,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兴兵攻克金陵,方才能救出晚娘。”语气顿了顿,又道:“晚娘在建章宫里还安好,消息虽然不全,但韩延钰并未为难她。”
韩世宜握紧了拳头,问宋言:“伯昭可留下来帮我,还是回金陵?”
宋言淡淡笑了笑:“希望我接下来不会拖累你,金陵我既然出来了,就难以再瞒着韩延钰的耳目再回去。”
其实宋言能瞒着韩延钰偷偷出得金陵,就已经说明这不是个一般人了。
韩世宜对他拱手一揖,诚恳道:“得大哥相助,廷玉感激涕零。”
宋言赶忙扶起他:“不敢当不敢当,一介书生,出谋划策而已。”他认真的问韩世宜:“所以廷玉接下来如何行事?辽皇苏赫伽马上要去金陵了,不知是何用意。”
辽国的上京,比邻着幽州,如果苏赫伽和韩延钰联手,恐怕是更加的不好对付了。
“此事棘手,暂时也没什么办法。”韩世宜蹙眉,苏赫伽生性多疑,他的行踪暗卫竟然也查不到,所以在路上埋伏这一条路就行不通。
宋言说:“廷玉不必着急,苏赫伽和韩延钰恐怕很难达成交易,双方都多疑,这笔买卖难谈的很。”
——
是年秋,辽国皇帝苏赫伽秘密抵达金陵,随行只数骑,有势力感叹这辽皇还真是有勇气,一点也不怕阴沟里翻船。
上一次韩延钰和苏赫伽见面,一个是不重要的皇子,一个是蒙古刚刚站稳脚跟的可汗。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韩延钰是大燕至高无上的摄政王,苏赫伽是一统关外定都上京的辽国皇帝,疆土与大燕齐平。
宴会上,宋玉晚坐在韩延钰的案几边,低眉顺目的吃着东西。
苏赫伽见状,眸色里闪过了一丝奇怪的神色。
“摄政王风姿卓然,这一杯孤王敬你。”
苏赫伽的敬酒韩延钰温和的应下,一杯饮尽,礼数周全。
“辽皇此来,是大燕的荣耀。”
“哪里哪里,辽国比不得大燕,当日若非王爷的父皇,可没有苏赫伽的今天。”苏赫伽扫了眼宋玉晚,笑意漫上眼梢,意有所指道:“若是摄政王有什么能让孤王帮得上忙的事情,只管说,孤王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宋玉晚闻言心里一凛,抬头狠狠剜了苏赫伽一眼,这节骨眼傻子都知道韩延钰最想办的一件事就是除掉韩世宜了。
苏赫伽见宋玉晚的反应,很是高兴,嘴角一咧,说道:“王爷觉得如何?”
韩延钰知道宋玉晚瞪着苏赫伽,心里也觉得有点想笑,但还是打着太极:“辽皇的好意,本王知晓,其实大燕四海升平才是本王最想做的。”话音顿了顿,继续道:“若是能与辽国签订修好文书,本王深感欣慰。”
两国修好吗?苏赫伽暗下眼帘,心中嘲讽一笑,这韩延钰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他来这难道是闹着玩的吗?
当下苏赫伽笑着点点头:“这事情孤王也属意着,只是此来半个礼官也没带,等孤回了上京,定会派遣使者再来大燕的。”
等苏赫伽回了上京,事情该如何还是两张嘴皮一闭就能换了个说法。总之,都是奸诈之徒。宋玉晚心里鄙视了他们一番。
这场宴会也并没有邀请旁的太多人,不见太子,却独见宋玉静端坐在第一顺位,和苏赫伽坐在长席的面对面。
好久不见宋玉静,宋玉晚只觉得这人身上的气质倒是大为改观,不像以往那种低微的怯懦。她们好像自从她成婚成为太子妃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不过,若是谈个合作,不知摄政王感不感兴趣了。”宋玉晚正神游物外时,那边苏赫伽擎着酒杯,淡然说道。
韩延钰当然知道苏赫伽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瞟了眼宋玉晚,笑了笑:“哦?辽皇所说的合作是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苏赫伽饮了杯酒,面不改色道:“燕辽联姻,摄政王当觉如何?”
韩延钰眸色暗沉下来,沉声道:“可辽皇该知道,大燕的公主都已经嫁了,若是宗室之女未免怠慢了辽皇。”
苏赫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摄政王身边的女子孤王瞧上了,不若就是她吧。”
宋玉晚心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道这人又发什么疯?
“满大燕国,辽皇娶谁本王都没有意见,单单是她不行。”意料之中,韩延钰一口回绝他。
“这样啊。”苏赫伽状似不在意道:“若孤帮摄政王平息幽州的事情呢?”
韩延钰闻言,似乎并不意外,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好啊,等辽皇除掉反叛的萧王,本王便把她嫁给你。”
苏赫伽微微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请摄政王到时候说话算数。”
宋玉晚终于忍不住,阴测测地道:“苏赫伽你最好别答应,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虽然这么说,但内心是真的怕苏赫伽与韩延钰联手,那样恐怕……所以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韩延钰凑近宋玉晚的耳畔,低声道:“你若是不顾及宋家安危,便只管这般口无遮拦吧。”话音顿了顿,看了眼苏赫伽,意味不明的说:“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几时又招惹了这么个家伙。”
他伸出手在宋玉晚的手腕处摸搓着,冷冷笑道:“晚娘,你还真是祸水啊,不过除了我没人配得到你。”
苏赫伽冷眸看着韩延钰和宋玉晚耳语着,心底是不明情绪,他对宋玉晚的感情其实算不上喜欢,更多的只是好奇,以及怜惜吧。
他一直记得那天在液池的情形,他问宋玉晚为了得到什么,而当时宋玉晚的回答是复仇。
那时候眼前这个华服的小姑娘,纤弱的脊背微微挺直,显得矜傲又疏远,隐隐的还藏着几丝害怕神色。她要复仇的对象,想来很是令人害怕吧。
如今苏赫伽恐怕已经猜到了几分。
宋玉晚究竟恨得是谁。
他饮尽了杯中酒,内心忽然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