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皇苏赫伽在大燕的都城金陵前后呆了三天,他离开之前和摄政王韩延钰在御书房促膝长谈了一晚上。当然,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不傻的人基本也都猜到了。
宋玉晚的心悬了一悬,可苏赫伽临走的那日,却破天荒的来看了她。
“你竟然能进来。”宋玉晚的话音里半分惊讶也没有,有的只是深深的嘲讽。
肯定是和韩延钰那个人渣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否则怎会轻易被放进内庭来。
苏赫伽不见外的坐在宋玉晚对侧的几案后,还伸手给自己添了杯茶,宋玉晚气不过,将茶杯夺走,茶水洒在毡席上。
“别喝我煮的茶。”宋玉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愤怒,这样的人不配和她的茶水。
苏赫伽并不生气,用胳膊肘拄着案几,托着腮,很是悠闲的说:“真小气,千里迢迢为了救你,你倒是连一杯茶也舍不得。”
宋玉晚白了他一眼:“若是救我出去的代价是要廷玉死,那我宁可不要走。”
苏赫伽淡淡道:“你就这样喜欢他啊,可他为何自临城丢下你,叫你让韩延钰掳回金陵。”语气顿了顿,染上锋利意味:“他明知道你回了金陵的日日夜夜可能发生些什么,却不来救你。”
面对苏赫伽的咄咄逼人,宋玉晚显得很是淡定:“他会来救我的。”
苏赫伽被这句话的笃定震惊的愣了一愣,随即又淡淡笑开:“你倒是对他有信心,可韩延钰不可小觑。”说着起身理了理衣摆褶皱,环顾了一下她生活的环境:“你这宫殿倒是不错,我很喜欢。”
苏赫伽看着宋玉晚,眸光闪过玩味:“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像一个被囚禁深宫的人。”
“我担心有用吗?”宋玉晚翻了个白眼:“既然我对付不了他,我也逃不出去,何不省点力气,随遇而安。”
苏赫伽闻言,伸手鼓了两下,挑眉道:“这话藏着大道理,我很受启发。”语气莫名,她听不出。
宋玉晚看着他,狐疑道:“你没说反话诓我吧。”
苏赫伽疑惑:“干嘛这样问?”
“你们这些人时不时就要说反话,我懒得猜你什么意思,于是有此一问而已。”
“我是真的夸奖你。”
宋玉晚翻了个白眼,又道:“你来大燕,难道真是为了救我?”
“当然啊。”苏赫伽耸耸肩,又反问道:“那不然呢?”
宋玉晚瞧了他两眼,于是一针见血的拆穿他:“我看不见得,你巴巴的掺和到这里来,绝不会是为了我。”
“哦?”
宋玉晚继续道:“恐怕是狠狠敲了韩延钰一笔吧。”
苏赫伽闻言,笑着摸了摸宋玉晚的头,赞许道:“是啊,我这个人就喜欢趁火打劫呀。”
大燕如今外强中干,川渝的陈方谨虽然没动,但这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注定韩延钰不敢轻举妄动派兵平定幽州,故而如果苏赫伽替他去平定幽州则事半功倍。
但苏赫伽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奸诈之徒。”宋玉晚毫不留情的说他。
后者挑眉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说的好像宋玉晚在夸他一般,也是厚脸皮的人啊。
苏赫伽起身理了理衣袍褶皱,准备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吧,我们会再见面的。”
宋玉晚仍旧坐着,并不打算送他:“我们见过几次,我只对你说一句话,如果你伤了廷玉,我会恨你一辈子。”
苏赫伽脚步顿了顿,然后转身一言不发的走出了临华殿,并没有去回答宋玉晚那最后一句话。
江央进来,收拾案几边的狼藉。
宋玉晚面无表情的问她:“他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江央一边收拾一边如实说道:“本来辽皇平定幽州,王爷是许诺燕云六州归辽国,但辽皇执意迎娶夫人,除了出兵幽州之外,还许沧云四州作为迎娶夫人的聘礼……王爷便答应了。”
宋玉晚讥诮一哼:“这聘礼还真是体面,我竟然价值这样雄伟的州郡,韩延钰是做了笔好买卖。”
江央未曾表示什么别的,她的任务只是告诉宋玉晚她想知道的,并不是来说主子是非的。
宋玉晚心里明镜似的,无论苏赫伽成功与否,韩延钰是肯定不会放她走的。
不知是苏赫伽天真,还是韩延钰狡诈,这样的约定一定会以失败告终。
“廷玉在幽州如何?”
江央低声道:“萧王在幽州驻守。”
“别的呢?”
“别的婢子不知。”
宋玉晚心道,你哪里是不知,分明是不能对她说吧。
这回韩延钰和苏赫伽狼狈为奸,也不知道廷玉应不应付的来。
老天,如果你还有良心,就不要让坏人得逞。宋玉晚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时隔多日,苏赫伽刚回到上京,就下了文书,昭告天下决定向幽州宣战。
助大燕平定内乱,擒住反叛之臣。
这还真是个冠冕堂皇的出兵理由。
故而宋玉晚听江央说起的时候,气的拿茶杯丢她,以此来抒发她对韩延钰的怨恨。
“滚!”
江央乖觉的“滚”了下去,没有半句废话。
且说幽州韩世宜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容色倒是没有半分改变,似乎是一点也不担心苏赫伽的出兵。
韩延之接过那方檄文瞧了两眼,递给宋言看,笑着对他道:“这文笔倒是不错,大约可比肩伯昭兄了。”
宋言看着这道檄文,眉宇微蹙。
“我此前在宫中见过这辽皇一面,不像是这样草率的人。”宋言不解道:“去了一趟金陵,想也不想就出兵幽州,他也该知道咱们如今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韩世宜眸色阴暗下来,冷哼一声:“我可不怕他,打就打吧。”
宋言摆摆手:“别,休养生息对付韩延钰才是应该做的,至于苏赫伽那边……”语气微顿,又道:“就让我去游说吧。”
韩延之闻言,立马反对:“那怎么行,苏赫伽说不准会杀了你的。”
韩世宜蹙眉拒绝他:“不行,此行太过危险,我也不同意。”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担心什么。”宋言沉声道:“若以我一己之力能避免这场战争,何乐而不为?为你为百姓为晚娘,这个危险言甘愿去冒。”
韩延之看了看宋言,又看了看韩世宜,迟疑道:“小叔,你不会要同意吧,你也知道苏赫伽是蒙古人,他们最是不在乎什么斩不斩来使的说法了。”话音顿了顿,又道:“况且他下了檄文要和咱们打仗,岂能说劝和就劝和的,你可不要由着伯昭兄胡闹。”
宋言来了幽州有段时日,韩延之刚及冠没多久,平日里最喜欢粘着宋言,他可比小叔有趣多了。
宋言凉凉地看了韩延之一眼,道:“大人说话,哪里有小孩子插嘴的份?”
韩延之:“……”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他们的辈分都比他高,但这不是由着宋言以身犯险的原因啊。
到底还是争不过宋言,韩世宜允他去了。
临行时候,韩世宜嘱咐他:“一切以保住自己性命为准,千万别逞强。”
宋言淡笑:“廷玉放心便是。”
辽国的都城上京距离幽州不远,快马奔袭三日便到,宋言一介文官,骑术却很是不错。
快马三日,进入上京的那一天,历来干燥的秋季里难得下了场雨。
宋言身上暗青色的蓑衣滴着水,他站在宫城门外,等着递进去的名帖的回信。
苏赫伽见不见他,他其实心里并没有数。
不多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出来,擎着把伞,走近了,发现是个青年人,容貌秀雅,举止也很温和,看起来像是燕人,不像蒙古人的粗犷。
“在下卫风,久仰先生大名。”
宋言愣了愣,客气道:“不敢当先生二字。”他总觉得这卫风的名字很是耳熟,一时半刻却想不出来在哪听过。
卫风拱拱手,友善的笑笑:“先生曾作悲歌赋,风拜读后深受启发,没想到先生能来上京。”话音顿了顿,又把伞往宋言这边倾了倾:“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把先生请进去。”
“无妨无妨。”宋言实在受不住这种热情,摆摆手:“卫大人唤我一声公子就好。”
“诶,那怎么好,先生就是先生。”卫风固执的拒绝了他:“要唤先生的,不能改。”
宋言好脾气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再提这茬。
谁能想到这样年轻的公子,就得了唠叨这个坏毛病,实在有点幻灭,宋言暗道两声可惜。
“卫大人的名字,在下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半刻竟然想不起来。”
卫风眉头微蹙:“我好像没那么有名,先生应该不会听过的。”
宋言冥思苦想了一番,恍然道:“日前征讨幽州的檄文,是大人写的吧。”
卫风点头:“是啊,怎么了?”
宋言拱拱手:“大人高才,檄文写的甚好。”
卫风挠了挠头,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是,是嘛……感觉比不得先生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