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疯妃
与花辞2017-11-25 02:073,350

  韩世宜口中说的这个疯子,就是陈方豫的姑母陈青絮,前朝的贤妃,当世的福贤太妃。已经故去,入葬皇陵。

  但其实,她还活着。

  可有的人活着却不如死了。

  谁也想不到史书中赞称:为人婉顺有节操的福贤太妃,被关在长安的地牢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长安的地宫里,这一关就是十二年,暗无天日的日子,掰着手指头过活。从韩世宜八岁离开长安,她就一直被关在这里。

  陈青絮挨了不知有多少年,脑筋也终于混沌起来。韩世宜知道是宣德帝属意侍从给她喂了药,也知道这个药喝下去,这女人就再也无法彻底清醒了。

  疯就疯吧,总比记得好。

  五岁还是六岁那年,韩世宜记不清大概的事情,只知道一贯温和的皇兄,带着他到了一个屋子。

  那时候还是在金陵城郊的一处屋子,是个古朴雅致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陈青絮,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夫人,宫里也没有哪个娘娘比得上她,脸上是仿佛画里才有的出众眉眼。可那秀致的远山眉一看到他,便嫌恶的蹙紧。

  “滚。”

  韩世宜十分不解她的恶语相向,但也不敢问。

  皇兄在他身后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便跌在地上,跌在陈青絮的脚边。

  陈青絮便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禁出脚踢他,踢了好几下,嘴里还疯癫吼道:“滚啊,你给我滚开。”

  韩世宜吓得赶忙跑到宣德帝身后,拽紧了他的衣摆,陈青絮方才没过去继续追着打他。

  宣德帝此时却突然笑了笑:“你不想要他,那我也不要了,就让他去死吧,好不好,絮娘?”

  陈青絮见状,怒极反笑:“那就去啊,都去死才好,谁也不要活。”

  宣德帝伸出手要抚上她的脸,眼角的笑意转瞬便化作冰冷:“絮娘,没有我的允许,你死不了的。”

  “看不到你死,我死也死不瞑目。”

  韩世宜被宣德帝拎出去,他那时候脑子是空白的,温和的皇兄现在如同一个随时爆发的杀人狂魔,他怕的连挣扎都不行。

  他身上脸上都是被那个女人打出来的伤,若按照以往,皇兄会叫医官给他好好包扎,但现在……

  他不敢出声,更不敢挣扎。

  那一个下午,宣德帝将他带到金陵郊外的山上,看着他,并不说话。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说不清,就像是那种想让你去死却又舍不得的神色吧。

  在那一刻,韩世宜觉得自己很可能就要死在今天。

  夕阳西下时分,宣德帝牵起他的小手,领着他走下了山。

  他最后还是带韩世宜回了金陵,一如往昔的将他安置在东暖阁里,韩世宜害怕的瑟瑟发抖了一晚上。

  第二日,宣德帝派侍卫将他送到长安,至始至终都再没赏他一个眼色。

  马车在路上走了半个月,他们抵达永安宫的时候是一个下午,韩世宜又在昭阳殿里见到了那日美丽却阴沉的夫人。

  他怯怯地看着陈青絮,至此开始长达三年的阴暗生活。

  陈青絮的美,金陵人都晓得,当时金陵有三美,刘萦,陈青絮,赵涵。更巧的是赵涵和陈青絮自小都在颍川长大,两人一同从颍川玩到了金陵,感情也非常的好。

  陈青絮在十七岁那年嫁进建章宫里,成为先帝的贤妃,那一年先帝四十岁,还是二皇子的韩世敬十九岁。

  或许这就是她命里的劫难吧,先帝总共六个皇子,韩世敬在夺嫡中获胜,抢到皇位,连带着也抢到了她。

  长安宫里的生活很艰难,只有个老嬷嬷给他们做饭,有时候嬷嬷病了,也就吃不到东西。

  小时候韩世宜很瘦弱,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时候活得甚至还不如一只强壮的狗。

  韩世宜知道陈青絮不想看到他,所以也避免被看到。但避无可避的时候,被甩几个耳光被骂滚开是少不了的。

  宣德帝一年也会来几次长安,眼神里全然不见往昔的宠爱。

  “来,让朕抱抱。”

  韩世宜信以为真,但宣德帝将他抱起便又把他摔到地上,头皮流下鲜血,他看他摔得凄惨,神色却颇为高兴。

  “摔得真难看啊。”

  陈青絮冷冷的站在一边,不出声,也不伸出援手。

  似乎所有人都期待着他死,于是身在长安的第三个寒冬冷月里,韩世宜终于病倒。

  高烧了不知多少天,最后还是老嬷嬷发现他屋里的饭一口没动,方才进来看了眼情况。

  陈青絮进来的时候,韩世宜已经烧的浑浑噩噩,长安宫里没有医官,也没有药。

  迷迷蒙蒙间,有桂花的清甜香气环绕在他的周围,他费力的掀开眼皮,只看到一抹素色的衣,以及敷在他额上的手。

  手有点颤抖,有点温暖。

  会是谁呢?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人便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是锦黄的床幔,温暖安逸又舒适的锦被正盖在他身上。

  这看起来是建章宫里的东暖阁。

  所以,他是死了吗?

  韩世宜刚刚一动,外间的小丫鬟听见动静便过来瞧他,嘴里道:“殿下可清醒了?”

  韩世宜费力的侧过头,看着丫鬟慌张又带着点欣喜的表情,张了张口,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丫鬟说:“殿下高烧,嗓子烧坏了,暂时就不要说话了。”

  不多时,乌央央的人进来,为首的人一袭明黄衣袍,后面跟着的男人也着了一件锦黄衣衫。

  宣德帝沉声道:“把药喂了吧。”

  有内侍走出,手里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发着刺鼻的气味。

  韩世宜看了看他们,声音沙哑的说:“你们是谁?”

  屋子里静谧良久,所有人都不敢随便发出一点声音,久到韩世宜又问出第二句话:“这是哪儿?”

  宣德帝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表情,他抬起手,内侍便端着药退下去,侍女也都行礼出屋。

  韩世宜的眼神很平静,他看着宣德帝和他身后的男人,问道:“我是你们谁的孩子吗?”

  宣德帝走近他,锦靴踩在厚实的毡席上,发出沙沙声响,眉目里不知道是什么神色,总之很是复杂。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宣德帝语气顿了顿,接着道:“你是朕的幼弟。”

  韩世宜眼也不眨的叫他:“哥哥。”

  “不。”宣德帝摇摇头,教他:“你该唤朕皇兄,这位才是你的哥哥。”

  韩世宜终于注意到屋里那个一直没走的男子,他面庞有点黑,样子也没有宣德帝好看,但却是他见过的最高大的男人。

  “哥哥。”

  那个男人听见韩世宜的话,愣了愣,看向宣德帝,却并不答话。

  宣德帝说:“他既然叫你,自然就是你的弟弟了。”

  韩世宜见那个男人跪下来,给宣德帝叩头行礼,嘴里道:“多谢陛下成全,臣弟谢恩。”

  宣德帝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头,这样的场景若在他五岁之前发生,必然是暖心气氛,但现在韩世宜除了觉得惊悚什么也表达不出。

  “明日,你随你的哥哥回家吧。”宣德帝这样对他说。

  韩世宜乖觉应道:“多谢皇兄。”

  多年之后,他方才知晓,按照既定剧本来演,他是活不过那天夜里的。是端亲王帮他说了话,才让他逃了这一命。

  代价是,端亲王手里的所有军权以及先帝给他保命的虎符。

  这么多的东西换了他一条小命。

  韩世宜不是没嘲笑过端亲王傻气,也问过他原因。

  端亲王当时是这样说的:“你总归是拜过我母亲牌位的孩子,我便当你是我的亲弟弟。”

  韩世宜看着他,没见过这样豁达的人。

  他不敢置信地提醒他:“失去了保命的虎符,你随时会死于非命。”

  端亲王淡声笑了笑:“沙场之上,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你觉得我还会在乎生死?”

  当年韩世宜一出生便被抱到佩兰,那时候端安太妃还活着,虽然大家心底都明镜这是个什么身份的娃娃,但还是格外疼爱这个命苦的孩子。

  韩世宜在佩兰被养到两岁,成为一个粉妆玉砌的小人儿。可是突然某一日,金陵来了人宣旨,宣德帝要韩世宜去金陵做质子,他们便只能遵旨。同年端安太妃在佩兰病逝,棺椁入葬长安皇陵。

  韩世宜在建章宫里生活了三年,又在长安宫里生活了三年,最后终于随端亲王回了佩兰,虽然之后的这几年里隔三差五也会去金陵小住,但宣德帝从来也没再做过伤害他的举动。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就像他永远忘不了,八岁时那场从鬼门关回来的场景,永远忘不掉长安宫那个妇人悲哀的哭泣和刺耳的辱骂,更忘不掉端亲王从长安宫里将他接出来的时候对那个男人跪地谢恩的举动。

  都说梦死三生路,就算恨也烟消云散。却殊不知,有些恨是要刻在骨子里的,带着一辈子,甚至生生世世的。

  韩世宜就在这样的仇恨中长大,一面压着真实秉性一面受着宣德帝的纵容,在金陵张扬跋扈,招惹士族小姐,留恋秦淮花舫,怎么不务正业怎么行事。

  直到他遇到宋玉晚,突然觉得这世上终于有了点有趣的东西,能够给他阴暗的内心,带来一丝许久未见的光亮。

继续阅读:第五十七章: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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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玉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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