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这是陆向北昏迷后的第七天。
仅仅七天,可对顾程程来说,不亚于一个世纪。
当年,母亲去世,她还是个孩子。孩子有孩子的好处,她可以任性,可以去哭,去闹,去迁怒,去怨恨……
可是,面临陆向北的生死不知,她惶恐不安,找不着人生方向。但,她没有任性的权利,只能去面对!
她要将伤害他的那人绳之以法。
她要安顿好爷爷和向东。
她要将他们的孩子平安生下来。
她要在他醒来之后,还给他一个好好的陆氏。
……
顾程程站在洗手间,打量着镜子里神情憔悴的女人,她接了捧冷水直接扑在脸上,深冬的水很冰,冻得她鼻子眼睛通红,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嫂子,嫂子,你在哪儿?”外面传来陆向西的声音。
“在这儿,我化个妆。再等我会儿。”顾程程一手拉开门,探出头说道。
陆向西走了过来,靠在门口,只见嫂子正在涂遮瑕膏,眼睛四周涂了一圈又一圈,怎么涂都挡不住那深重的黑眼圈,以前水灵灵的明眸,如同蒙了层水雾。瞧得她一阵心酸,情不自禁地轻声喊道,“嫂子!”
“嗯?”顾程程回头,看着一夜之间长大的陆向西,眨去眼底的酸涩,笑了起来,“瞧你,也不打扮打扮,等我一下,我给你也上个妆!”
“不用了。我这样也挺好。”
“你黑眼圈那么重,爷爷会瞧出来的。”顾程程将陆向西拉到身前,在她脸上一阵涂涂抹抹,“你别看向东年纪小,他心思很细腻,你到了那里,要跟平时一样,不要被看出来了!”
“嫂子你放心好了,我也是有演技的。幸亏嫂子让爷爷和向东转移到林爷爷在山顶的房子,不然真害怕他们知道二哥……”陆向西越说神色越黯然,她赶紧转移话题,“嫂子,那个蔡家明全部都招供了,他那种人,真是白眼狼,等着接受惩罚吧!”
“嗯。”顾程程淡淡应着,“陆氏如何呢?”
“陆氏现在由叶帆顶着,古道离也会帮下忙,对外说是,二哥去出差了,迄今为止陆氏的一切还好。”
顾程程沉吟道,“让叶帆注意点天宇集团,欧阳瑾黑白通吃,他很不简单的。”
“那个欧阳瑾不是和嫂子有点交情么?”
“在商言商,商人不是最重利么?”
“对对对,我二哥就是个大奸商。”陆向西连连点头,等意识到说了什么,才后知后觉的闭紧嘴巴。
“还是那个傻丫头。”
一路蜿蜒的山道,车子还没停稳,陆向东领着一条土黄色的狗,跑了出来,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嫂子,陆向西,你们终于过来了,我在这里住的好无聊啊!”山上冷了好几度,冻得他直搓手,一说话嘴里直呼白气。
“哪里无聊了,不是有大黄陪你么?”陆向西从车里钻出来,用脚赶走扑过来的狗。
“哼,没电视、没电脑,就连手机都没信号。你在这山窝窝里待着试试。”陆向东挽着顾程程的胳膊,“嫂子,我们还要这里呆多久啊,我来了这几天,头上都要长蘑菇了。”
“这可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你不是自诩男子汉嘛,男子汉都是要修行的。”陆向西拉过陆向东,“走,让嫂子陪爷爷说话,我们去院子里遛狗去。”
顾程程在姐弟俩的笑闹声中推开厚重的木门,陆老爷子正拢了袖子在烤火,罗叔在一旁煮茶,罗婶就着灯光,做着针线。
“爷爷,我来了。罗叔,罗婶好。”顾程程迅速关上门,屋子里接了暖气,很是暖和。
“程丫头过来啦。”陆老爷子喝了口热茶,“过来这里坐。向北出差还没回来?”
“嗯,还要再等几天。”顾程程神色如常的说着,“爷爷过得习不习惯?”
“有你罗叔罗婶陪着,有个唠嗑的伴,爷爷过得挺好。你不知道,你罗叔腿脚好的时候,可是天南海北走过很多地方。”
“我也是沾了陆老的光,也有了个说话的伙计,平常也就我和老伴在这山上,她又不爱听,嫌我烦。”罗叔递了杯茶给顾程程。
“他啊,腿伤了后,十来年没下山了,天天说那些陈年往事,我耳朵都听得起茧了。”罗婶笑着数落。
“罗叔的腿伤了十来年了啊?是车祸么?”顾程程好奇的问道。
“可不,特大车祸。过了十来年我还时不时做恶梦啊!”罗叔砸吧了下嘴,谈兴很浓,“当年,我在那山坳坳里贩卖土特产,亲眼看到一辆大卡车发了疯似得撞向几辆小轿车,啧,那几辆还是豪车,我刚好挑了一旦土货在马路的另一边,遭了池鱼之秧。程丫头,那天你来看林老爷子的时候,其中一个后生仔我就看着很面善,这会儿想起来,好像就是那得救的人中的一个啊!”
顾程程听到这里,心里猛然一咯噔,她下意识的捏紧茶杯,“是,是么?”
“你別瞧罗叔年纪大,我这记性向来蛮好。何况那后生仔又生得俊,我就难免多看了两眼。”罗叔拍了拍大腿,“人呐,这个皮相生的好不好,还是很重要的。我记得,那场车祸就活了四个人。我,那个后生仔,他的一个司机,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大卡车司机,那卡车司机不得了,长得五大三粗的,脸颊那里好大一块疤,凶神恶煞的看着就不像好人。那人也是命好,我们三个昏迷的昏迷,腿瘸的腿瘸,就他不知哪里刮伤了出了点血,小护士包扎一下,当天就出院了。”
顾程程絮絮叨叨的听罗叔说着,总觉得抓住了些什么,细想,又莫名溜走了。她看着靠在凳子上打盹的陆老爷子,给他盖了床毯子,轻声说道,“罗叔,你说得那个疤脸大汉,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他那疤啊,从这里一直斜到这里,他发现我在看他,一回头,眼睛瞪得铜铃大,唬了我一大跳。”罗叔一面说着,一面比划。
“罗叔,你会不会画画,要么你画下来试试?”
“我啊,这些年守着林老爷子的房子,耳濡目染的,也学了点三脚猫功夫。”罗叔兴致很高,得意得很。“走,我们去书房。”
“程程,你跟他胡闹,这老头子,见风就是雨的。”罗婶用牙咬断手中的线。
“哪胡闹了,我们在交流学术,你这老婆子有管我的功夫,赶紧去做饭去,等会程程和向西还要下山了。”罗叔一瘸一拐的走着,瞪了他老婆一眼。
*****
罗叔画得很传神,纸上是个身量很高的粗壮大汉,五官也很粗犷,脸上有块疤,从右脸颊一直横贯到耳根,划过了半张脸。
顾程程靠在床头,隐约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这个人,她一定见过!可能是从小学画的缘故,她对人物面貌细节的把控,比其他人要强上几分。
陆向西打了盆水出来,“嫂子,你这看得啥?都看呆了。”
“我来擦吧,你也忙了一天了,好好休息。”顾程程下床,接过盆子,拧干了毛巾小心翼翼的给陆向北擦脸。
她和向西在病床旁边搭了一个床,晚上睡在这儿,轮流护理。
“唔,这人长得好凶啊。哪里来的?”陆向西看了两眼,嫌弃的直接扔到床上。
“罗叔画的,这人,是当年你爸那次车祸的肇事者。”顾程程淡淡回道。
“我爸车祸?就是这个坏蛋么?”陆向西恨得直咬牙。
“你知道当年的事情么?”
“我那时候还小,爷爷和哥哥都不让我参与,直接把我关在学校,我都出不来。如果没有车祸,我们该有多幸福啊!”陆向西感慨道。
“是啊,没有车祸,车祸——”顾程程拧毛巾的手一顿,低声说道,“车祸,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了!叶帆,打电话给叶帆,我的手机呢?”
陆向西吓了一大跳,她拉住四处转着找手机的顾程程,“嫂子,怎么呢?发生什么事情呢?”
顾程程逐渐冷静下来,她拉着陆向西的手,还在隐隐颤抖,“上次,你们暑假回来之前,我和你哥也遭遇了车祸,当时,其中一个疤脸的和画像中的这个,就是一个人!”
“什么?这么巧?”陆向西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不觉松开拉住她的手,“这么说,我爸那次车祸,是,是人为?”
“仅凭一张画像,说明不了什么。”顾程程拿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的人沉思,“你二哥这么精明的人,说不定当时就瞧出了不妥,我们找下叶帆问下情况。”
“我们明天再问吧,现在已经不早了。叶帆最近也累得够呛。”陆向西看着墙上指向二十三点的挂钟无奈的瘪嘴。
陆向西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漱。
顾程程坐了下来,拉过陆向北的大手,贴在脸上,温柔的看着睡得一脸安详的人说道,“我们大家都很好,爷爷和向东住到林爷爷山上的房子里了,他们还不知情,不能来看你。我今天和那个瘸腿的罗叔聊天,好像发现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你要赶紧醒来,我再告诉你。再过十来天就过年了,到处都张灯结彩,我嫁给你这是第三年了,你还从来没陪我好好过过年……”
顾程程说着,泪珠沿着脸颊滑下,直接滑落到男人修长的指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