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南起身站在窗前，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这里位于郊区，黑漆漆一片，没有声音，没有灯光，他就像处在孤岛上般。
估摸老爷子这次听到了什么风声，顺势借着那莫须有的新闻，急急将他打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呵，还真是看得起他！想到这儿，陆向南扯了扯嘴角，脸色如同这茫茫夜色，彻底沉寂下来。
他摸索着从衣领处翻出一块怀表，做工很是精致，在灯光下折射出银色的光芒，他细细的顺着笔画描摹着上面雕刻的英文。
“啪”地一声，表盖弹开，里面赫然是两人的合影，一男一女，坐在地上，衣服破烂，都看不清本来面貌，能依稀辨出轮廓，两人头歪在一处，背景是一片断壁残垣。
他摩挲着照片，嘴里喃喃自语，“Cheney，原来你叫顾程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中文名叫顾程程！”
说着，胸口一阵扛不住的闷痛。
爱上一个人却不能说的心情是怎样的滋味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从什么时候喜欢上顾程程的？
那年，他才二十出头，一次偶然中，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是如此不堪。原来，他是陆家百年世家最见不得光的那个，陆家信奉“天地君亲师”，以“忠孝仁义”、“礼义廉耻”传家，陆氏百年基业，美玉无瑕，除了他，那他就是这块美玉上的瑕疵。
他一度心灰意冷，对自己的身份深恶痛绝，他懦弱地出走了，浑浑噩噩游遍了整个欧洲。
他什么都没管，也没注意时事新闻，当时，他落脚的那个国家正在政变，而很不幸的是，他就处在政变中心，就这么撞在枪口上。
在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他碰上了她。她那时候刚好十八岁吧，那个年龄段的青春洋溢，阳光开朗，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的生命。
当时，他们被困在一处废墟，他以为，这将是他生命中的最后日子，不禁话就有点多。他告诉她，他是不被世人祝福，不能融于家庭的私生子。她笑着说，啊，原来我们这么像啊，我也是哦。
他看着她满是灰尘泥土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他想说，他们不一样。她生活在阳光下，他还在沼泽里，那里没有阳光。
他们说了很多话，她告诉他，她有一个暗恋了好几年的哥哥，那时候，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嫉妒，嫉妒那个人。
最后，在他们实在支撑不住，昏迷前，他和她头靠着头，拍了一张照片，就是他现在手中的这张。
两人被困了三天三夜，这期间，他们分着喝了半瓶水，分吃了一块巧克力，他记得那种苦涩化开在喉间，甜丝丝的滋味。
从此，他爱上了巧克力，爱上了那个灰头土脸笑得灿烂的女孩。
他们被营救出来，被送往了不同的医院。
他还没出院，就四处打听那个华人姑娘，可是，她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这之后，他放下一切，找了她一年，足迹遍布整个欧洲。后面的几年，他总会抽空去趟欧洲，上飞机前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他不信佛，不信鬼神，却祈祷他们的再次重逢。
他们确实重逢了。
是在陆宅，她以他弟媳的身份，笑着喊她“大哥”。
这些年，魂牵梦萦的都是她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响彻在他的梦中，第一时间，他就听出了她熟悉至骨髓的声音，再抬头，看到一张明媚得如同春日的小脸，早已不是记忆中狼狈不堪的模样，可是，他认得那对梨涡，依然盛满了醉人的笑意。
她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他了。
当时，他看着她，失手打落了手中的茶杯！没人注意，也没人在意，除了老爷子。他一直都是在提防着他的，估计老爷子害怕养了只白眼狼吧！
他会开始期待在陆宅吃饭的日子，就算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他也觉得心里是暖的、是甜的、是满足的，就像被分吃的那颗巧克力般。
然后，他越来越喜欢回老宅，越来越期待每周固定的家宴，也是每场必到，因为只有老宅聚餐的时候才能看到她。
他看到陆向北对她的冷淡会暗暗欣喜，又害怕她就是个发光体，会吸引那人的目光。终于，在陆向北自己都没察觉，目光越来越多的停留在她身上时，他忍不住出手了。
但渐渐的，仅仅只是看着她已经不够满足他了，想要跟她一起牵手、一起约会、一起到老。
陆向南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口烟圈，低头轻轻盖上怀表，将烟头碾息，走到桌案旁，抬手将“卒”推到对方阵营。随手关掉台灯，他高大的身影彻底陷入黑暗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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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嫣然斜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面色憔悴。
杨阳推门进来，她看到病床上露出苍白脸色的男人，压下心底那丝怜悯和愧疚，脸上挂着甜笑，走了过去，轻声喊道，“嫣然姐，嫣然姐？”
“唔，”喻嫣然睁眼，看着坐在对面凳子上的杨阳，掩下心底的不耐，“怎么，你怎么来呢？”
“嫣然姐，您放心，我马上就走，不会打扰您的。”杨阳下意识搓着手，局促的看着她，“我做得那事儿，警察不会——”
“怎么，怕了？！”喻嫣然斜挑了眉，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没，没有。我只是好奇，这真是嫣然姐您哥哥？”
“呵，这还有假。”她用手掩着唇，优雅的打了个哈欠。
“那您，那您……”
“他是我哥哥，不帮我，还能帮谁？”喻嫣然站起来，走到病床前，伸出纤指，来回描摹着男人的眉眼，眼里一片温柔。“我亲爱的哥哥，你再帮妹妹这一次可好？”
杨阳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战栗，如果不是她安排的这一切，她真会以为，这是多么深厚的兄妹之情。
“你在我身边，首要做的就是成为“明白人”，管好眼、管好耳、管好嘴，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介意把你变成名副其实的瞎子、聋子、哑巴！”喻嫣然头都没回，眼神温柔的凝视着床上的男人，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吐着蛇杏子。
“嫣然姐，你放心……”杨阳一个激灵，慌乱的站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赌咒发誓，这次这事儿你办得不错，出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
杨阳默默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陆向北正好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看到她没有丝毫停顿，旋即推门而入。
房门没有掩实，她透过门缝，见到女人乳燕投林般扑入男人怀里，女人的双手紧紧撅着男人的衬衫，男人虚虚的拢着她，似乎犹豫了几秒，才轻轻拍打着女人的背，之后听到女人压抑的低泣声，男人轻声慢语在女人耳边絮语……
杨阳目睹这一切，凉飕飕的觉着后背发凉，她返回身，将门拉严实，轻轻的喀吧一声，门关上了，隔绝了房内发生的一切，可她却隔绝不了那如同魔咒般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心里回响，“如果做不到，我不介意把你变成名副其实的瞎子、聋子、哑巴！”她甩了甩脑袋，有人追似得，小跑着去按电梯。
老半天，女人在他怀里慢慢平静下来。
他扶着她，将女人安顿在沙发上，细心的将她黏在脸上的乱发扶开，露出一张憔悴不堪楚楚可怜的脸，“放心吧，家明不会有事的。”
“可是，医生说，因为多年前受的伤过重，其实哥哥多年来一直忍受病痛的折磨，这次伤上加伤，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去。”喻嫣然睁大双眼，拉紧陆向北的双手，似乎这样就能找到足够的勇气，“向北哥哥，你也是我的亲人，对不对？你不会像他们一样，一个一个抛下我，对不对？”
陆向北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说道，“对，我是你的亲人。我叫叶帆订了小米粥，小米养胃，应该快到了，你去洗把脸。”
“向北哥哥，你别走。”
“我不走。”
陆向北站起来，将窗户推开，夏日夜晚燥热的气息铺面而来，被隔离在外的喧嚣也随着鲜明起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高处站久了，也会怀念市井的鲜活。果然，什么都有两面性啊！
喻嫣然带着水汽走了出来，她冲了个凉，穿着男式衬衫，长到腿际，腿上套着条小热裤，勉强和衬衫一样长，白生生的美腿晃得人眼花，波浪卷长发半遮面，说不出的性感妩媚，看着气色好了很多，她走过去，慢慢环住男人的腰身，将头埋在男人背上。两人都没说话。
叶帆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心神有那么一刻激荡，随即将打包的食盒放在桌上，想着马上退出去，可是一紧张，左脚绊了右脚，幸亏他还算敏捷，不然肯定摔趴下，不过，还是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陆向北回过头，看到的是叶帆一瘸一拐连跑带跳的背影，原来肃静的面容不由牵起一抹笑。
他关上窗户，将女人放在腰间的手掰开，自顾走到沙发上坐下，语气温和，“喝粥。”
喻嫣然睨了男人一眼，心头荡起层层喜悦，轻快的走到桌前，拿过食盒，埋头喝了起来。
她一直感觉到男人注视着她，她故意喝得很慢，一小勺一小勺的往嘴里送，可是直待她喝完，男人的目光都没离开她。
她终于忍不住，抬眸迎接男人的目光。
陆向北长得很好，尤其是那双眼睛，是她见过男人中最好看的。他们热恋的时候，他喜欢注视她，里面荡漾着怜惜、宠爱，可是，今天这双眼睛，她看不懂，那种炙热灼烧得她莫名心虚起来。
“向北哥哥，我脸上有东西？”女人将头发扶开，摸了摸脸，就这个动作，也是极为仪态万千的。
如果是那个倔强的女人，肯定是胡乱一扒拉，然后恨恨的瞪着他。陆向北望着喻嫣然，心里想的却是顾程程，那眼里似乎多了点笑意。
“向北哥哥，向北哥哥——”
男人回过神，看着娇嗔着一张脸的女人，敛了眸底的光芒，又恢复一贯示人的云淡风轻，“嫣然，我们来谈谈。”
“嗯，你说。”女人心底一紧，没来由的紧张，她坐在那儿，原本为了展现完美腿型的坐姿，不自觉双腿缩在凳子下方。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
“啊，什么？”
“你和陆向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喻嫣然连连摇手。
陆向北站起来，走到喻嫣然身前，俯视着她，“嫣然，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愿意护着你，照顾你，但这不意味着，我陆向北任可以由你牵着鼻子走！”
“看准自己的位置，本分一点，才能走得更远。”这是陆向北离开病房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喻嫣然盯着病床上安静躺着的男人，她露出森然的笑容，一把掐住男人的胳膊，“如果连你都没用，你干脆死了算了！”说完，掀开被子就要去拨氧气罩，想起什么，又将头埋在床头，低低的自语，“哥，你可不能死，你可是我的底牌了！”
有时，对一个人的愧疚，比爱情更为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