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后脑勺腼腆的笑了笑，道：“既然小欢这么说，那我便去好了。”
“嗯。”荀欢低低的应了一声，转而看向素槐道：“我们走吧。”
“是。”素槐手中执着伞，陪着荀欢走开。
顾澜笙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撑着伞，看着荀欢的身影渐渐远去。
谢安叹了口气，拍了拍顾澜笙的肩膀，道：“你这般在意她，那么她的想法，你可明白？”
顾澜笙笑着摇摇头：“小欢她，我不需要明白，她只要保持自己就够了。”
谢安斜斜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大步走开，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飘来他朦朦胧胧的声音：“我有时真的不明白你，顾家三郎。”
“我也不明白我自己。”顾澜笙低低道，显然不是为了回答谢安。
三月初春的雨，迷迷蒙蒙的，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与懵懂，悄无声息的。
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之上的荀欢忽而抬头看了看天空，出声道：“你说，这雨要什么时候才停？”
素槐也抬头看了还在下着雨的天空一眼，对荀欢道：“这雨似乎还没有要停的势头，不如女郎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荀欢点点头，跟着素槐到了一处廊亭避雨。廊亭的前面还有一处阁楼，阁楼的门匾之上用大周文字写着‘太渊’二字。
待到了廊亭，鞋底变成了干平的地面，荀欢便觉得脚上一阵不适感传来。她提了裙摆，发现绣着花纹的厚底锦履早已被来时地上的积水濡湿。原本履的厚底是不容易沾上雨水的，但因为荀欢的不习惯，鞋子的锦面一路上溅到了不少水。
荀欢叹了口气，她果然还不不习惯这个时代的许多东西。
“素槐，我的衣物都置在哪了？”荀欢询问道。
素槐收了伞，看到荀欢提着裙摆弯着腰，再结合了一下荀欢的问话，立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如女郎先回寝室休憩，熟悉太学也不急于这一时。”素槐建议。
荀欢却是摇头道：“早日熟悉清楚也好，我同你回去先将鞋子换了吧。”
《滟色妖姬》虽然是本辣文，但背景却是以世家之间的恩怨纠葛为序幕，大量香艳的文字描写掩去了这个世界原本挣扎残忍的事实。平民苦于衣食住行，天灾人祸，而世家，却是一朝的荣辱，一朝的倾覆，弹指之间。
而所谓世家的风骨，也是掩饰他腐朽没落的借口。荀欢如今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步履维艰，尽快的熟悉环境才是生存的上上之策。
而这里——是太学。
这个朝代未来的栋梁诞生的地方。
荀欢坐了下下来，用手托着下巴，手肘放在了廊亭中的石桌过了好一会，也不见素槐回来。便起了身，站在廊亭的柱子旁张望着。
她没等到素槐，倒是注意到对面阁楼之上，一扇门被打了开，门里走出了一个身着素白衣的少年。
荀欢同少年所处的位置有些距离，看不清少年的面容，不过就如同她能注意到少年一般，少年也注意到了她。
少年手中握着书卷，朝她点了点头。荀欢想这应当是同窗间里礼仪，便也点了点头作回应。
雨渐渐小了下来，少年人看了看天色，便又将窗子合上，而不远处也渐渐走来一个身影，便是素槐。素槐手中拿着一双木屐，走到了廊亭之中。刚想低下身服侍荀欢穿鞋，荀欢却立刻出声道：“等等。”
素槐顿了了动作抬眼看荀欢，荀欢接过她手中的木屐道：“我自己来吧。”
“是。”素槐应道。
荀欢脱了锦履，换上了木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开口对素槐道：“你往日来过太学吗？”
素槐对太学的路径极为清楚，令荀欢一点都无法感觉到她是初次到来。
素槐的睫毛颤了颤，淡淡的回道：“早些年的事情罢了，说来麻烦，女郎要听否？”
荀欢默了默，她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那些过往的事情想来对素槐来说大概也不是能随便开口的事情。若她问了，她一定也会对她开口吧。
“不必了。”荀欢道。
“是。”素槐说完，将荀欢手中那双被水濡湿的锦鞋接过。
二人走出廊亭时，荀欢看了一眼那名为‘太渊’的阁楼，阁楼上的门窗紧闭着，也不知方才那位少年人还在不在？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荀欢忽然问素槐这个问题，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在《滟色妖姬》中仅仅出场几次的人物，作为一本辣文，《滟色妖姬》的开篇却花了大笔墨来描写新皇登基，宁家被灭族的背景。
而作为宁家唯一后人的宁赋渊，在这本文中只出现了寥寥几次，几乎是作为背景人物的存在。
宁赋渊在宁家灭族仅有七岁的年纪。而在宁家灭族的十年之后，书中便再也没有描写这个人的踪迹。而他十年之后的再次出现，也仅仅被作者一笔带过。
‘书阁之上的那个少年看着底下因为一些小事而骚动的人群，只是微垂了目光，随后将头别开，似乎并没有将什么事情放在眼中。’荀欢那时看着这段描写宁赋渊的文字，思绪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开始想着，究竟是怎么样的少年，才能拥有如此波澜不惊的情绪。
如今看到这‘太渊’二字，她不由得想起来这个名为宁赋渊的少年此刻也在太学就读，也许，方才她所见的少年便是宁赋渊，只是可惜没能看清那少年的相貌。书中的寥寥几笔，清浅的几乎没有多深的笔墨，却令荀欢对他很是好奇。
“此处是太学藏书的地方。”素槐简洁的回答。
荀欢轻轻的应了一声，又道：“这‘太渊’二字有什么由来吗？”
其实荀欢本来没指望素槐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书中宁赋渊常来这‘太渊’，故而她有些好奇，宁赋渊的名字与这座书阁有什么渊源。荀欢隐隐的记得，宁家中有人似乎在太学中任职，但是谁，荀欢却是想不起来了。
极意外的，素槐却是回道：“书阁是在先皇在的时候建的，宁太傅题的‘太渊’二字。”
“宁太傅？”
“宁家的家主。”素槐补充道。
荀欢想了想宁家的家主，似乎是宁赋渊的祖父。
之后荀欢便再未说什么，又同素槐四处熟悉了一会，便被领着去见了谢微。谢微是去了太常那处，据素槐说，谢微也曾是太学的学生，而太常则是谢微在太学时教导过他的夫子。其实大周女子读书并非常事，只有世家的女子才拥有进入太学的资格，更何况太学之中对于学生的教导颇为严苛，许多世家出身的女子不堪辛苦，所以不愿意入学。
荀家原本没有让荀欢入学的意向，只是陛下忽然降下圣旨，荀家也不好拒绝。
待到了谢微那处，太常的面貌倒是令荀欢有些意外。原以为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白发苍颜的老人，但见到本人之后却令荀欢觉得意外的年轻。《滟色妖姬》之中没有怎么提及过这位太常，倒是荀欢从素槐哪里听到一些。
太常本名宋砚，鄞州宋氏之人，宋氏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地位较四大世家之下的冯夏二家相差甚远。年轻轻轻便坐上这太常之位，想来也付出了不少努力。
“母亲。”荀欢到谢微面前行了个礼，又转向宋砚行礼道：“见过太常。”
宋砚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给荀欢却是一种极为稳重的感觉。他见到荀欢，脸上便有了极为柔和的笑容，他打量了一会荀欢，道：“江州荀氏女欢？”
“是。”荀欢垂眸应道。
“入太学非你所愿？”宋砚朗声道，是个问句。
这问题有些忽然，荀欢不知该如何回答，便见目光投到了谢微身上。
“如实回答便是。”谢微道。
荀欢这才安心下来，开口道：“是。”
宋砚闻言又是一笑道：“她倒是与你相像。”他对谢微说。
谢微闻言也是一笑，在曾经的老师面前，谢微没有平日里那般拘谨。“我的女儿，自然是同我相像的。”
分明过去了十几年，谢微却还无时无刻不想念着这个地方。成为荀家的主母之后，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令她觉得疲惫。她曾是谢家的女儿，而这太学之中是她的半个青春。
率真坦诚、直言不讳的谢家儿女啊。
“陛下这道圣旨何意你我大概也清楚，你与荀攸仅有一个女儿，将她纳入太学，许是一个警告吧。”宋砚缓缓道。世家与皇室是什么关系，荀欢在《滟色妖姬》这一文中大概也有了些许了解，只是宋砚这般直言不讳，却令荀欢有些吃惊。
谢微揉了揉眉心，愤愤道：“警告，什么警告？荀家处事从无顾家那般张扬，顾家那般行事作为陛下却视若无睹，反而来警告荀家，这是什么道理？”
宋砚皱了皱眉，道：“圣心难测。”
“难测？”谢微冷笑一声，道：“当年宁家那般沉敛，陛下不也……”
“阿微！”宋砚大声打断了她“你焦躁了。”
谢微立刻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