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欢睁开眼,入眼便是一个昏暗潮湿的房间。
原本她随着程灵安排的马车已出了建康城,却被忽然出现的顾琛与他手下的侍卫带了回来。被顾琛抓大她自然要挣扎一番,而顾琛却是懒得理会她,将她打晕……
醒了之后,便到了这里。
荀欢起身,查看四周的环境,而这里除了空荡荡的墙壁和一扇门什么都没有。荀欢有些冷,所以缩了缩袖子,蜷缩着身子蹲在了墙角。
顾琛这般做,想来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如今建康城大乱,大家都自顾自保,他抓她是想做些什么?
荀欢心中揣测时,门却忽的被人打开,顾琛满脸愠色迈着步子进了来,荀欢下意识的退开身子,却发现无处可退了。
“弟媳如今,可好?”他唇角微勾,分明生的一副好模样,此刻笑容却看起来异常狰狞。
荀欢自然是不会理会他。
顾琛见荀欢不理会他,面色一沉,好似全身都带了戾气。随后他走上前,弯下腰,捏住了荀欢的脸。
“我至今仍是不明,你分明生的普普通通,又身无长物,却如何令得那宁赋渊和阿笙皆对你动心……”
他的下手极重,荀欢下巴的肌肤立刻被捏出红痕来。
荀欢知道他应当是不打算放过她,便也冷声嘲讽道:“那你爱上宁赋渊手下棋子的感觉可好?步步被宁赋渊算计的感觉可好?”
殊容自然是顾琛的痛处,荀欢提及他的痛处,他便毫不犹豫的伸手朝荀欢甩了个巴掌。
他力气不小,如今房间里头又无杂音,这一巴掌声也响得异常清脆。
荀欢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仍是不敢服软,直直的看着顾琛。
顾琛见荀欢这般看着他,不由得冷声道:“你这双眼睛,真令人讨厌。”
和殊容那双似乎什么都容不下的眼不同,她的眼澄澈透明又纯粹,这是世家女子所没有的眼。
荀欢嘲讽一笑。
顾琛却又蹲下身来,抚着荀欢的脸冷冷道:“那宁赋渊便是算计好一切又如何,你在我手里头,我便不信他还敢对顾家下手。”
荀欢朝他脸上呸了口口水,随后道:“你真当我对他如此重要吗?”
他当初舍得亲手杀了她,如今又如何会顾惜她的死活。
顾琛确是沉着脸擦去了荀欢吐在他脸上的口水道:“即使如此,一试便知。”
漫天飞雪。
建康城墙之上,顾澜笙站在那里,他身后是这城中的禁军。
他在为顾家做最后的挣扎。
城墙之下,亦是众多的军队。周瑾和谢安站在前头,谢安对城墙之上的顾澜笙喊道:“阿笙,你我同窗一场,你若是现在投降,我们仍是友人。”
顾澜笙确是笑道:“谢安兄,你虽会放过我,可宁赋渊却不会放过我顾家,我虽是顾念你我兄弟情谊,可我不能为了自己一人舍下这顾家。”
他知道此仗注定赢不了,他与周瑾兵力悬殊,更何况周况民心尽失,百姓都盼着这皇位早日易主到周瑾手下。
但顾家却不能。
他沉了脸,随后对身后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城墙之上,数数箭雨落下。
曾经的挚友反目成仇,只因为彼此的立场不同。
又或是从出生那刻起,便注定他们命中应该如此。
此刻宁赋渊正坐在军帐之中,门忽有士兵通报,听了士兵的消息,宁赋渊皱了眉头,随后对士兵吩咐道:“将此事告诉顾澜笙。”
大雪仍在猎猎而作,厮杀仍在进行,顾澜笙看着城下的一切,神情是说不出的疲惫。
“郎君。”顾澜笙身后一个士兵走上前来递给顾澜笙一张信纸。
顾澜笙接过信纸,片刻便变了脸色,他将信纸撕碎,咒骂了一句混账。
他没有想过宁赋渊会残忍至此。
随后他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的朝着建康城里走去。
“郎君你去哪!”身后的士兵见状想拉住他,“您若走了,谁来守住这城,若是守不住这城,顾家又该怎么办……”
顾澜笙僵住了身子,但只是一会。
“许是我注定对不住顾家吧。”他长叹道,随后他笔直的往前走去。
没有片刻迟疑。
小欢……
顾家注定保不住,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若只剩他一人,他为顾家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可是小欢她……
他不会让她出事。
建康城不到一日便被攻下,周瑾带兵入了建康城,百姓夹道欢迎。
宁赋渊骑着马领着一队士兵最先入了建康城,直奔皇宫而去。
金銮殿上,周况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殿中空无一人。
“陛下。”大殿外,一个女子正步履缓缓,婀娜而来。
周况见了那女子,随后嗤笑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来见陛下。”她抬头道,一如初遇那般妩媚动人。
周况看着她,许久许久,才出声道:“阿雅。”
“陛下,我是殊容。”她出声提醒道。
“殊容。”周况愣了愣,随后又喃喃出声道。
“是,妾在这里。”殊容随后缓缓走上殿前的台阶,缓缓出声:“陛下悔否?”
“悔什么?”
“悔往昔种种。”
“阿雅。”周况忽的又出声唤这个名字。
“悔否?”
“不悔。”
“悔否?”
“悔……与不悔又有何区别?”周况大笑出声,玄黑色的龙袍逶迤在地上,看上去很是颓靡。
“既是如此,殊容无话再问,陛下好自为之……”她的话音落下,随后拂袖离去。
偌大的金銮殿中,只余下周况一人。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等到了那人的孩子。
他手里拿着一柄剑,缓缓走上前来。他身后是一众侍卫,他们飞快的上前,随后将这大殿团团围住。
“你当初一手毁去我宁家时,可会想到如今这般凄惨结局?”他的剑很快便抵在了那位帝王的脖子上,一道红痕顷刻出现。
“我只想,我当初便不该妇人之仁放过你这一条性命。”周况应道。
“你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个帝王。但周况,你已经毫无人性了。”宁赋渊手中的剑指着他,又深入了一寸,冷冷说道。
“你分明也一样,若不是知道冯雅不会背叛宁昀,我都觉得你才更像是我的儿子。这般算计,牵连了多少大周百姓?便是通敌叛国也要向我复仇……你觉得自己像个人吗?”生死关头,周况却已经平静万分,他冷笑着,这令宁赋渊皱起了眉头。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父亲和母亲的名字?”
宁赋渊道,随后又提剑,在周况脸上划下一道。
周况此刻却是大笑出声,他每笑一声,宁赋渊便在他身上割上一刀,伤口越来越多,直到浸透了周况玄黑色的龙袍。
周况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大殿,没人想过堂堂大周的帝王,会有这般下场。
周况每哀嚎一下,宁赋渊便在他身上捅上一刀。他一下一下默数着,整整七十三刀,他宁家上下七十三口人。这般死法太是轻松,全然不够偿还他对宁家所做的一切。
随后,宁赋渊将剑扔掉,沾满血的剑摔在地上,染红了地面。周况全身皆是血窟窿,可宁赋渊似乎是故意一般,找的都并非是致命之处下剑,故而他仍然奄奄一息趴在地上。
身后的侍卫忽的上前道:“郎君,欢女郎那边……”
宁赋渊这才出声道:“将他带下去。”指的自然是周况。
“走吧,去接她。”他对身后的侍卫道,侍卫齐齐应了一声是,随后跟着宁赋渊离开。
而奄奄一息的周况则被宁赋渊的手下带走。
而此时的顾府……
室内的温度逐渐变高,荀欢嗅到一阵焦灼味,忽而察觉不对,她睁大了眼睛看向眼前的顾琛道:“你做了什么?”
周况冷哼一声,将绑在荀欢手上的绳子系得更紧了一些。
“自是让你和宁赋渊为我顾家陪葬。”
“混蛋!”荀欢咒骂道,她没有想到周况会丧心病狂至此。
“虽是此事与你无关,但谁让宁赋渊除了你之外再没有其它弱点……”
荀欢冷笑一声道:“距你通知宁赋渊已经过了多久?他如今还没有来,你以为他会在乎我吗?你这般做法,不过是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罢了。”
“贱人!闭嘴!”周况咆哮,又掐住了荀欢的脖子。
知道顾琛不会放过她之后,荀欢倒是坦然了许多,她只是看着顾琛没有说话。
是怜悯又是可悲的眼神。
顾琛松了手,将荀欢缓缓的放下来。
他双目猩红,随后道:“反正我们都要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荀欢叹息着摇了摇头道:“你真可怜,顾琛。”
火势愈演愈烈,逐渐将顾家吞没,荀欢手上的绳子被系得紧紧的,不能松开半分。
她真的要死了吗?
“来世,不要再生在世家了。”顾琛忽然出声道,不知是在对荀欢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逐渐的,空气也变得燥热稀薄起来。
荀欢盼着此刻有人来救她,可是眼下又有谁会来救她?幸而荀家一行人已经离开,程灵也同夏明睿从水路离开,至于谢漱和周瑾在一起,自然是安然的……既然大家都好,那她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
她来到这大周一遭,看到许多也经历了许多,欢喜也有悲伤也有,她曾拥有最美最好的期待,也有最痛最深的绝望。
好似酸甜苦辣都已尝尽,再没有其它需要经历的。
但是至少,她可以去找舅舅了。
这样在九泉之下,舅舅便不是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