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一路行至顾家门前，荀欢被喜娘扶着下了花轿，红盖头覆在头上，令得她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只是视线低垂时，便看到一双男子的靴子出现在视线中。
“小欢——”她听到他轻轻唤了她一声，是顾澜笙。虽然她知道这场婚礼是为了帮她和荀家一起全身而退，但她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她要嫁给顾澜笙了。
好似这样的说法不对，但是，心中却恍恍惚惚有些解脱之感。她手中拿着红绸带的一头，令一头在顾澜笙的手上，他走在前头、忙忙的、缓缓的、小心翼翼又怜惜的顺着她的步调。
从头至尾，他都是这样温柔的人。她感激他的温柔，却终究什么都不能给他。
入了顾府，一路跟着顾澜笙到了喜堂之中。
四周顾家人的声音喧哗热闹，荀欢的心却比往常任何一刻冷静。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荀欢循着喜娘的领导，将礼数一一详尽而至。最后被喜娘领着，到了新房。
盖头被挑下，顾澜笙正含笑看着她。
“小欢你真美……”他有些呆傻的赞美道。
荀欢一直忧心忡忡倒是没怎么细看妆容，见顾澜笙这般说话不由得嗤笑出声道：“你这样夸我，我会有些飘飘然的。”
她现在之于顾澜笙，是个什么关系，夫妻，恋人……好似都不是。她想了想，这般相互依赖，相互靠近不似友人，却也不似男女之情。
一时间心头茫然，顾澜笙却伸手抚向荀欢的脸低叹道：“羌狄已入徐州，谢家也与周瑾联手只怕也要不日率兵攻入建康……夫子往日总说我不及宁赋渊，我虽是心中清楚，但到底年少心性并不服气，可如今看来，他这般算计，若换做是我如何也想不到的。”
荀欢却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看着顾澜笙有些黯然的神情道：“你与他不同，他步步走来，早已泯灭了人性……他有他的苦楚，可终究不应该残忍至此，你们顾家却也做了不少恶事……可是顾澜笙，你是不同的，你的心是不同的。”
顾澜笙苦笑一声，将荀欢抱在怀里：“我毕竟是顾家人，便是顾家坏事做尽。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宁赋渊毁了它，这建康城只怕不日便要沦为战场，我会死守到最后一刻，至于小欢你……能走得多远便多远，不要回来了。”
“顾澜笙……”荀欢心中酸涩，一时间红了眼眶，她回抱顾澜笙又道，“非得这般不可吗？”
她不在乎顾家如何，顾家如今的结果，只能说善恶终有报，可是顾澜笙是无辜的，他和那一切都没有关系，却因为一个顾姓，便要承担顾家所作的的恶果。
凭什么？
顾澜笙这般好的人，不应该这样的。
他紧紧的抱着她，好似下一刻眼前的姑娘便会永远的离开她的生命，他低沉无奈的声音响起在荀欢耳畔：“小欢，虽然父亲陷害宁家的事情我是后来才知道，甚至我并不认同父亲的做法。但是这便是世家之间的生存之道，没有长久的和平与共荣，有的只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
“顾澜笙……”荀欢喃喃的唤他的名字，她在为他难过，若不是生在世家，他会不会拥有更加幸福的人生？
忽的敲门声传来，随后婢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郎君，夫人吩咐了。让你和女郎早些休息。”
顾澜笙低叹一声，随后覆身而上，将荀欢压在身下，他眸子暗沉，虽是温柔又小心，但神情中没有往日那般平静。
“我……不会碰你的，但姑且假装一下……”他拥着她二人一同翻到床上。荀欢挽着他的脖子，他将头埋在荀欢的肩膀之上，却再也没有动作。
他的爱小心又隐忍，生怕一个不慎便将眼前的人吞没。可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为他动容。
“顾澜笙，以前的荀欢是什么样子的？”她忽然低低出声问道，她有些好奇，原本的荀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才会令得这个少年为她固执至此。
“她……”顾澜笙一笑，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顿道，“她便是现在的样子。”
荀欢一时好笑，低笑出声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同我开玩笑，我真的不是她。”
顾澜笙却是摇摇头，怜惜的吻了她的眉心道：“我没有再同你开玩笑，等你记起一切便都清楚了……”
没有开玩笑吗？
荀欢愣愣的睁大了眼前，一时间想不透这其中因果。
而此时，挂着墙上的画轴却忽的落了下来，荀欢下意识转过头去，便看到一条暗道出现，而许久未见的程灵，正从暗道里头走了出来。
荀欢刚想唤程灵，程灵却立刻做了动作示意她噤声。
顾澜笙从荀欢身上起身，程灵走到顾澜笙面前低声询问道：“荀家的人如今已在出城的地方等着了，如今可以送荀欢出城了。”
顾澜笙点了点头，随后抱住了此刻起身的荀欢，随后在她耳畔低声道：“走吧。”
“可顾澜笙你……”荀欢抓着他的衣襟，她自是舍不得他的，建康城即将沦为战场，以宁赋渊的手段……顾澜笙不应该留在这里！“我们一起走吧……”荀欢抓着他的衣襟，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你与顾家人不同，不该为他们承担这些的……”
可顾澜笙却是含笑的拿下了荀欢的手，他的声音温柔又怜惜，和初见时无异。
“可我终究姓顾，是顾家人。”他说，“走吧小欢……不必挂念我……”
他将荀欢推给程灵，程灵拉起她的手便离开，建康马上就要陷入战火之中，自然是一刻都等不得。荀欢被程灵拉着走，视线却还是停留在顾澜笙身上。
“顾、澜、笙。”她怕惊动门外的婢女，不敢大声的唤他的名字，这三字在她口中缓缓，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却看清楚了她的口型。
而他也缓缓的张了口，低低的道出二字。
“小欢——”
小欢……小欢……他正红色的衣袍逐渐消失在她视线中，但刹那间，似乎有记忆缓缓涌上脑海。朱红色襦裙的少女，和雪白直缀的少年……这一次她看清楚了……
顾澜笙！顾澜笙！
她睁大了眼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意识到时，已是满脸泪水。
顾澜笙，是顾澜笙……那是荀欢和他的记忆。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子却因为一时间汹涌的情绪而不断颤抖着，程灵以为荀欢是为顾澜笙独留顾家而难过，便安慰道：“世家子弟便是如此的，为世家生为世家死……”
荀欢没有回应，只是捂着嘴无声哭泣着。她分明不是原本的荀欢，可是为何却还是这般难过呢？
原本荀欢在他面前灿然的笑靥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十指紧握成拳，心头上有什么叫嚣着，快要将她击碎压垮。
许久许久荀欢才平静下来，询问程灵道：“你是如何知道顾家的暗道的？”
顾澜笙似乎也是才知道，程灵又是如何知晓的？
程灵想了想，随后道：“是殊容告诉我的，那密道是顾琛准备给顾家不时之需的。而那殊容和顾琛什么关系你也清楚，殊容知道，自是不奇怪。”
殊容？这二字浮现上荀欢脑海，她冷冷一笑。殊容不会无由告诉程灵这件事，想来是宁赋渊的手笔。令顾家陪了夫人又折兵，真真是好算计……他分明知道自己要嫁给顾澜笙，却不加以阻止，反而顺水推舟，更加恶化荀顾谢三家的关系，最后顺水推舟，令得顾家无功而返。
真真好算计。
只是眼下，她只能按照宁赋渊的步调来。
出了暗道，荀欢看到一辆马车已在候着，程灵扶着荀欢上了马车，随后道：“车夫是我们程家的人，他会送你到荀家的人那里，你到时候和荀家人一起离开建康。”
“那你呢？”荀欢关切的问道。
“我和夏哥哥从水道走，你不必担心我。”程灵道。
程灵这般说，荀欢自是放心了许多。随后程灵握着荀欢的手笑道：“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马车叠叠而起，往前往城门的路飞去，此时荀家人已出了建康城，但因为等待荀欢，车队行的极慢。
谢微坐在马车之中焦急的攥着手中的帕子，先前顾澜分明同他许诺会将欢儿带来，怎么如今这个时间了还未来？
坐在一旁的荀攸见谢微这般惴惴不安，便伸手按住了谢微的手道：“顾澜笙那孩子虽是顾家人，但却与他们并不同，他说了会将人带回来，便会将人带回来……”
谢微却是叹息一声到道：“我并不是担心她，只是欢儿的性子你也知晓……”
二人皆是忧心忡忡，但马车却忽的在此时停了下来，谢微掀了车帘，便看到荀家队伍的最前头，正有一男子身后跟着一众军队而来。
——那人正是谢安。
谢家与周瑾联手谢微虽并非一开始便知道，但也算是知情，故而并不惊讶，只是未曾想到他同周瑾这般快便到了建康。
谢安策马穿过人群，到了谢微跟前，道：“姑姑，如今建康已不安全，你同荀家一行人还是早些离开吧。”
谢微点了点头，随后道：“可是欢儿还未赶来。”
“荀欢？”谢安有些惊讶，因为他同周瑾出征，故而不知晓荀欢嫁给顾澜笙事一事。
“姑姑还是先行离去，至于欢表妹我会一路上留意的。”谢安提出了目前最合适的答案。
“只是我担心欢儿……”谢微仍是犹豫不决。
“宁赋渊不会让她有事的。”谢安终于提出了宁赋渊。
事情到了如今，宁赋渊的诸多算计世家众人心中自是清楚，一边感叹这般优秀的少年为何未曾出生在自己的家族中，一边又感慨这少年人的心狠。
谢微心中担忧，但如今她也只能够相信那人能护得欢儿周全。
“我明白了。”许久，谢微才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