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前的少年不回答，荀欢又试探性的开口道：“你是顾澜笙的，对不对？”
纵使他戴了面具，但往日这般相熟，她又如何认不出来？
少年抿了抿唇，仍是没有回答。
荀欢叹了一口气，又道：“顾澜笙，你为什么不说话？”
许久许久的沉默之后，顾澜笙终于开口道：“先前是我没有护好你，你在狱中时阿兄有苛待你吗？”
顾澜笙的第一句话便令荀欢心头一酸，他不开口竟是因为觉得愧疚吗？
荀欢强忍住心头涌起的酸涩，挤出笑容对顾澜笙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你……听顾嫣说你不光被关了紧闭还被用了家法……现在如何了？”荀欢开口有些涩然，她想这件事对顾澜笙来说实在算不算什么开心事，提及只怕他不悦，可不提及荀欢的良心也过意不去。这个人她终究辜负得太多太多，但若是不闻不问，荀欢由衷的觉得太过冷漠。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听到荀欢关切的话语，顾澜笙的眼中顿时有了神采。
真的没事吗？
荀欢知道定然便是有事，顾澜笙也不会同她说，心中暗自伤感，却也不再追问，又到：“你为何会在市集？”
“阿嫣让我出来散散心，我同她一同出门，只是她去了小竹楼，我闲来无事便在市集上逛逛。”顾澜笙回道。
荀欢了然的应了一声，抬眼看顾澜笙，他仍是带着面具，似乎不打算摘下。
见荀欢看向他，他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面具。
“怎么了？”顾澜笙见荀欢只是看着他不言语，出言问道。
荀欢心中隐隐有些揣测。
“顾澜笙。”她忽然出声唤他。
“嗯？”
随后极快的，她忽然伸出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是少年清秀的面容，只是那原本无暇的面容之上，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一道疤，伤口很新，似乎是愈合不久。
荀欢怔怔的，面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澜笙你脸上的伤口……”荀欢口中讷讷道，却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了，哪来的伤口，显而易见的是因为她。
顾澜笙见荀欢面露忧色，连忙慌忙的掩住伤口道：“是前些日子不小心磕到的。”
荀欢苦笑，多蹩脚的谎言。随后她往前一步，拉住顾澜笙的手腕，掀起了他的袖子。
“若是脸上是磕到的，那么身上这些又是什么？”
顾澜笙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虽不是血肉模糊，看起来却也委实令人难过。
顾澜笙笑了笑，没有回答。他那么的温柔，温柔到荀欢都觉得残酷。
“我不是原本的荀欢，你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么事情，真的没有必要，我说过那么的话，拒绝也有数次，你的心分明早已经千疮百孔，为何还要这般固执？”荀欢眼眶微红，话语出口却还是无比的果决，她数次拒绝他却还义无反顾，可若是让她这般顺其自然，她又于心何忍？
她处事素来优柔寡断，又遇到一个不肯回头的顾澜笙，她分明欠了他那么多，他却从来不同她一一计较。
“我是顾家的子孙，既然犯了错，受到惩罚是应该的，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亦无需为此自责愧疚。我知道你心软，可有些事情，原就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不是原来的荀欢。”她又强调了一遍，他对她的好，一切都是出自原本的荀欢。她又有什么资格代替她接受这份好？
顾澜笙却又是笑，便是脸上的伤口也掩不住他此刻明媚的心情。
“小欢你现在不必说这话，终有一日你会将一切都记起来的，我认定的人是你，从来只有你。”他说得坚定有果断，仿佛已经预料好结局一般。
他这般说话，荀欢也不想再做解释了，她和顾澜笙的纠葛往往便是止于这里，他有他固执的，自己也有自己固执的。
二人立于河畔的石桥上，从桥上看去便能看到南市阑珊的灯火。橙黄的烛火夹杂在乌黑的夜色中，像是她看不清的未来，然而在这茫茫然前行的过程中，又有一点清晰起来。荀欢看了顾澜笙一眼，又眺望漫天星河，她至今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会身处在陌生的时空中，和书中的人说着话。
可是，今后的路，若是一直走下去，也会越来越明晰吧。
“走吧。”她对身前的顾澜笙道，现在纠结她是不是原本的那个荀欢已经不关紧要了，最重要的是，她正代替着她好好的活着。
她弯下腰捡起了方才失手被她落在地上的面具，将上面的灰尘拍干净，又踮起脚来，戴到顾澜笙的脸上。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可是唇角的笑意却愈发的清晰。荀欢衷心的祝愿，顾澜笙会遇上更好的人，至少不是她这般的，只知道伤害他的。
从沿着生着碧绿青苔的石板小路走着，荀欢又走进南市的灯火中，四周喧哗声熙熙攘攘，体现着大周的热闹与繁华。
“往哪个方向走？”荀欢看向顾澜笙，他自有便在建康城长大，对于南市的熟悉应该远多于自己这个‘穿越’人士。
“你要去哪？”顾澜笙回问。
“先前程灵约了我，我便同她一起在街市上四处看看，结果不小心同她走散了，她原是要去小竹楼的，既然我不见了，兴许她会去小竹楼找我。”荀欢道。
顾澜笙却往前头指了指，道：“小竹楼便在前头不远处，若是你要去我可以带你去。”
荀欢点了点头，眼下这般情况只能由顾澜笙为她带路了。
人潮拥挤，荀欢个子原本就矮小，走在人群当中磕磕绊绊的，顾澜笙看不下去，便拉了荀欢的手腕。荀欢觉得有些不合适，便抽出了手腕，改拉住了顾澜笙的衣袖。到底是害怕迷路，还是拉着顾澜笙的袖子放心些。
顾澜笙见荀欢这般刻意，不恼反而却微微勾起了唇角。荀欢无暇顾及顾澜笙是何神情，自然也不知道他唇角泛起了笑意。
走了半刻钟，荀欢便远远见着了小竹楼的招牌，不知是不是因为元宵佳节的关系，此刻小竹楼门口分外热闹。
“便在前头了。”顾澜笙对荀欢道。
“多谢。”荀欢见小竹楼便在不远处，立刻松了顾澜笙的衣袖答谢道。
“荀欢！”有个青衫少女正站在小竹楼门口不停的张望着，见到在不远处站着的荀欢便立刻惊喜的出声唤道。
是程灵。
荀欢朝她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无事，刚想往前走，回过头却见顾澜笙仍是站在原地不曾移动半步。
“你不来吗？”荀欢问，既然一众太学生在此，顾澜笙也应当前来。
“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便好。”顾澜笙道。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语气却是极温柔的。
想来顾澜笙受罚一事在太学中也有些闲言碎语，他是不是因为此事才不想前来？荀欢想了想，既然顾澜笙不愿，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正打算再道声谢，顾澜笙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小欢，你心许宁赋渊一事早同我说过，可是宁家的事情有太多的牵扯，你若是和他在一起，日后的路必然是无法平坦的，陛下那里，想来也会有些猜忌。”他的话语淡淡的，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的确是在为荀欢考虑。
荀欢自己也想过许多，顾澜笙说得也的确有道理。可是感情一事，有时候真的不能由理智来决定，她也知道自己和宁赋渊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但既然宁赋渊没有出言拒绝她，那么她也不会做先放手的那一个。
“顾澜笙，你应该明白的，原来的荀欢是如何我不知晓，但我既然认定了，便绝不会轻易放手。”她认定了宁赋渊，便是程灵说得那般，非他不可。她现在也豁然有些明白。
顾澜笙默了默，抓着荀欢的手臂，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顾三郎和阿欢吗？”
人对于排斥的东西印象总是格外深刻，情敌自然也列入排斥对象内，荀欢看向顾澜笙身后，果然是美貌动人的程娇。
而荀欢却没有想到的是，程娇此时身边，还站着一个至少眼下场合荀欢不希望他出现的人，好巧不巧，便是她心上那人。
此时荀欢的手腕正被顾澜笙拉着，若是不清楚缘由看起来的确有些不清不楚，幸而程娇倒不是那般喜欢添油加醋的人，她唤了一声之后，便站在原地，不再说话。荀欢赫然有种奸情被撞破的错觉，不过此时若是解释什么，看起来却更像欲盖弥彰。
站在程娇一旁的宁赋渊却是面不改色，他淡漠冷清如往常，只是眸色却是深不见底的沉。
他缓缓上前，走至荀欢与顾澜笙面前。荀欢因为太过错愕，甚至连手腕都来不及抽出，宁赋渊却是径直走到二人中间，握住了荀欢的手臂，将荀欢的手从顾澜笙手里抽了出来。
先前她不过是课上想了想顾澜笙，宁赋渊便那般醋意，眼下这般情况，荀欢觉得自己便是跳进雁秋湖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