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嫣给荀欢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骄傲又压抑的。可是眼前的她看起来很是快活。嫁给六王爷,她能得到她想要的权势与地位……还是她真的心之所致?
“你喜欢他,对不对?”荀观欢下意识的张口道,大概是因为明白喜欢上谁的感觉,所以便立刻有这样一种感觉。感觉这种事情倒是玄乎,只是荀欢倒是对自己的猜测没有半分把握。
只是意料之外的,顾嫣却是又笑了。
“你说得没错。”她说,眼中笑意盈盈,“我往日不知道阿兄为何对你这般执着,只以为若是遇着一个对你一往情深的人已是无比的幸运,现在也豁然明白,遇着他,非他不可,像个傻子一般,但便是被人嘲笑,却还是一厢情愿,不肯回头。”
听着顾嫣的话,荀欢便觉得她定然是坠入情网了。有一个心上人并非是什么坏事,只是若是六王爷当真如传闻的那般百病缠身,顾嫣能和他长久相守吗?感情并非能够用相守的时间来度量,但若是用情至深,到了分离的那日,只怕会愈加痛不欲生。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同你说这么多心里话?”顾嫣看着呆愣的荀欢忽然出声道。
荀欢愣了愣,却是摇了摇头,如实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你见过六王爷应当清楚他的境况,若是当真下定了与他结成连理的决心,日后势必要面临牵绊与分离,便是如此,你仍是要这般吗?”
顾嫣却是定定的看着荀欢道:“我以为明了如你,定然不会这般想法。”
荀欢默了默,她原本就是个自私的人,那六王爷到底如何,与她没有关系,她只盼着顾嫣能过得好些。而且《滟色妖姬》一书中,六王爷周泽似乎二十有五便去世了,如今掐算着时间,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一,用一颗真心和一腔深情来换取四年的陪伴和后半生的孤寂冷清,究竟值不值得?
“那若是你呢,你换做我会如何?若是他是宁赋渊,会如何?”顾嫣问她。
于是荀欢顷刻间便已明了。
换做她也是一样的。
荀欢半阖了眸子不说话。
“你心中已有答案不是吗?”
顾嫣的声音在耳畔清晰的响起。
“我与他的婚期定在半年之后,我出嫁之时,你也前来吧。我与谢漱之间虽是朋友,可我们各自站在自己的家族这边,考虑得太多也无法彼此交心。”
“那我便可以交心?”荀欢疑惑,不知道何时顾嫣竟将她单做了朋友。
顾嫣却是很快否定道:“不,我还是很讨厌你。”
荀欢挑了挑眉,顿时哭笑不得。
“可是,比起谢漱我和程娇来说,你更加纯粹,荀清的不谙世事,知晓得埋头书卷之中,而你的纯粹却是比谁都看得透,却依然保持自己原本的那颗心。若是哪日我们站在对立的地方,彼时还请你不要心慈手软。”顾嫣道。
荀欢总觉得顾嫣话中有话,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才道:“以后的事情,我只有以后才知道,眼下你要让我说些什么,我也无法给你保证,也道不出所以然来。”
顾嫣点了点头,之后却没有再说什么。
和顾嫣又闲聊了一会,天色逐渐阴沉了下来,荀欢走在回到小院的路上,雨势却已渐起,荀欢沿着路到了太渊前的亭子下避雨,匆匆忙忙的,衣衫都淋透了半边。荀欢原是想等雨停便离开的,可是等候了半天,雨却没有停下的势头,她暗自叹了口气,坐到了小亭子的石凳上。
对面阁楼上的‘太渊’二字清晰的映在了荀欢眼中。
说起来,她初来太学的那一日,雨也是这般下着的。
眼前的事物陌生又熟悉,相同的场景,相同的画面,那个在书阁之上朝她微微颔首的少年,她也没确认过是否是宁赋渊。那时她在自己的眼中只是一个白色的影子,而自己在他眼中,想来也是不那么清晰的轮廓,可是如今时光匆匆而过,无论是她的样子还是他的样子,都在彼此的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春季的雨,也同少年人懵懂的臆想与恋慕一般朦胧,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声作着,像是柔软的唇瓣在亲吻她的耳廓。
一瞬间令得荀欢有些昏昏欲睡。
“女郎。”不远处有声音响起。
荀欢回过头看去,见素槐正打着伞找她走来,素槐的身形纤细,远比荀欢高挑的多得多,此刻在雨中走着,仿佛被雨水拍打的柳条。
素槐踏进亭子里头收了伞,荀欢从石凳上起身,走到素槐跟前问道:“素槐你怎么来了?”
“女郎出去有一段时间了,我见女郎出门未带伞,想来被雨所困,便跟着来了。”素槐回道。
荀欢轻应了一声,随后走到台阶上,转过身对素槐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
素槐应了一声是,随后又撑了伞,伞面原就积了水,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的。
荀欢提着裙摆,和素槐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走着,她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看向素槐道:“你父亲的事情,我先前已经同母亲说过了,母亲这几日便会给我回信的,我知道心中着急,可又不愿同我说,只怕会闷坏了自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可是素槐,人这一生时晴时雨,终有一日你也能够盼得云消雨霁来。”
素槐终于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有时候我总觉得,女郎心里总是关了个太阳,便是遇到挫折苦难,也总是能够禹禹而行下去。”素槐道。
荀欢听了素槐的话,却是不停的摇了摇头。
“我心里没有什么太阳,若是这般比喻,想来阴霾更多一些。我没有经历过什么过分的挫折苦难,所以觉得这样走下去似乎也不错,但若是有一日遇到了什么事情,令我觉得倦怠了疲惫了,我也许便也再不会走下去了。”荀欢道,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总觉得令人无法开怀起来。她现在有许多眷恋的东西,所以并不觉得疲惫。
“女郎的话似乎有些伤感。”素槐回道。
“只是一时感慨。”荀欢摇了摇头道。
她无数次的提醒自己她已比常人幸运的多得多,所以她不能总是暗自神伤。
荀欢从谢微那里接到关于素槐父亲一事的回信已是三日后了,荀欢拆了信,读完之后,整个人却都僵在原地。
刚好素槐推门进来,荀欢见着素槐,手中的信忽的被松开,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女郎怎么了?”素槐见荀欢这般快要哭出来,又挣扎又哀恸的神情,一时间愣住了,连忙出声询问道。她上前去,想要捡起荀欢落在地上的信件,荀欢却疯了一般的立刻冲上去,将信纸紧紧的攥在手心。
“女郎,你怎么?”素槐担心的上前扶着荀欢。荀欢却是看着眼前的素槐,眼角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伴着荀欢的泪水落下的还有她口中的话语,“对不起素槐,对不起……”
素槐的身子一僵,口中颤颤出声道:“什么对不起,女郎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眼泪落下,打湿了荀欢手中的信纸,她咬牙,将信纸递给了素槐。素槐接过信纸,飞快的扫视一遍,信中的亡故二字跳入了她的眼帘,她软了身子,整个人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却没有落一滴眼泪。
荀欢的眼泪仍是不断地流下来,她分明先前还同素槐说了那般话,如今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
信中说,丹朱一事出了纰漏,而那王柏王晨而兄弟为了推卸责任,擅自杀掉了素槐的父亲,如今素槐父亲的尸身已经被运往王家。
“父亲……父亲……”素槐口中颤颤道,她母亲早逝,父亲便是她世上最亲近的人,如今这个最亲的人,没有了?
没有了?
“父亲……父亲……”素槐仍是不愿相信,又抓起信纸反反复复的看着,单薄的信纸在她手中被捏的发皱,她死死咬着唇,甚至连唇上被咬出血来也浑然不知,“怎么会,父亲怎么会……”
她不相信,她怎么可能相信,她生命中的至亲至爱,便这样离去了?
“我不信!我不信!”素槐大叫着,撕碎了手中的信纸,她向来沉静自如,何时在荀欢面前有过这样失态的模样,“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要去王家,我要去寻父亲……”
父亲怎么会死?
素槐扶着桌案支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荀欢看着往门外失魂落魄跑去的素槐,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那般残忍。前几日同素槐说得那般话似乎还在耳畔清晰作响,她给素槐编织了最好的愿望,现在也给她呈上了最痛的现实。
暮色渐沉,月落柳稍。太渊前的小池子在雨后宛如洗涤过一般清澈透亮。
白衣的少年斜靠在书阁之上,身后忽的传来阵阵的脚步声。
他回过身去,见到来人时,波澜不惊的面色之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来。
“我如今无牵无挂了,你要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尽全力帮你了,但条件是,为我父亲报仇。”清冷沙哑的女声响起。
他向来善于算计,而眼下一切都刚刚好的在他的局中摆放着。
只差一子,山雨欲来。